日复一日的行走,腿上的肉已经悉数被沙粒磨走,漫漫感受到那种力气像是一把流沙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了。
可巫婆说,她停了,契约就得作废。
她和巫婆定下契约之时,就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宋玦一面。每当迈不动脚时,总会想起他的脸,他的声音,但其实她明白,能容她这样想想,都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
她按着既定的步子,一步一步的攀爬,一不留神撞到了放珍珠的水盏盆里。十二颗豆大的珍珠滴溜溜地从破了角的水盏盆里滚出来。
漫漫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死期将至,总觉得周边的一切在发生变化,好像又回到了东海海底。
转过水雾腾腾的池子,漫漫抬高了眼,只见那已经黯淡好久的结界忽然飘下万顷精致的小伞,一只又一只薄如蝉翼的水母,浮在水中作翕张状,像是下了一场蓝色的雨,烟织水晕,莹莹水光,这场景多像那一次宋玦变幻的法术。
漫漫屏住呼吸,吃力地往前爬了几步,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一个声响那些浮现的光亮就会立马消失。
只是下一刻,她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深蓝海水之下,有人转过身来,蓝衣如海,眼如桃花,黑发如水,再加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他一如初见时模样。
漫漫艰难地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宋玦,漆黑的眼里藏着温软的笑意。良久,她渐渐闭上了眼睛,泪从眼角滑落,只听得她低声道:“仙人哥哥......”
宋玦伸出一双手,露出一截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从海水中直径闯进结界里。
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她,即便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却在看到漫漫的时候,忍不住落泪。
宋玦看着她那一双面目全非的手,心口已是郁结难言。
偌大的结界里,只有水流声潺潺,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颤抖地伸出自己的手,将她捧在手心。
也许是回光返照,此时漫漫倒不觉得疼了,还能化成人形,躺在他的怀里。
可她的眼睛变得越发越沉重,都不能好好的睁开看看宋玦。被他握着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血染红了宋玦蓝色的袍子。即便她看不见,也能听到宋玦有些压抑的低唔声。宋玦一把将抱住她,清润的嗓音在她耳畔渐渐响起:“漫漫,我来接你了。”
漫漫费力地合上自己的手,那么简单一件事情,如今做起来也十分吃力,但无论如何都不想叫他看到,看到自己那么难看的一面。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喉中哽咽,摇了摇头,“我,不走了。仙人哥哥,我走不动了。”
他轻轻道:“走不动,哥哥就背你。”他生怕硌到她受伤的地方,连托一下都是极为小心翼翼。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笑道,“我哪儿都不去。”顿了顿又平静地说,“你那个时候吓死我了,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我的怀里。龙宫上面有好多好多的鱼,我心里害怕。”
她将自己的脸贴近他的胸口,“你别觉得难过,做这些事情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能晓得有这样的法子能救你,我其实开心地不得了。因为看着你死去和我去要死这两件事情里面,居然是前者更令我害怕呢。”
漫漫感觉到他的手臂颤了颤,声音难得带着不稳,“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害怕。我找了你整整七年。”他闭上眼,紧紧搂着她,似乎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每一个出去找你的,都没有消息。你就像是在海域里蒸发了一样。棠音说,你是因为料到我死了,才去走的,要去找更好的靠山。”
他的唇贴在她的额头,轻轻拂过,“若真如她说的那样就好了,我便不会那么担心了。”
漫漫费力的抬头,看着眼前蓝色如海的男人,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个苦笑,心头被酸涩的情绪填满。他这样的男子,什么时候会害怕过,从未有过的。
漫漫满眼都是泪水。
宋玦低头吻她,柔声道:“这地方太冷了,我们回去吧。你受伤的地方,我就去九重天上讨最好的仙丹与灵药,保证吃了以后,伤口都会愈合,和原来的一样。然后,我们就成亲,再也不分开了。”
漫漫哽住了声音拼命的摇头,“若我出去……你会死的……我,定了契约的。只要我还在这里,即便是死在这里,你,能活着……”她想伸出手,再握一握她,终归是没有力气,那些话像是极轻的水母一下子便别海水飘荡出了好远。
“仙人哥哥,活着。”
她说完这句话,便感觉自己跌入了无尽的黑暗里。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甚至分不清自己还活着还是死了。
好几次,她都想要挣扎着醒过来,但是,不管她怎么睁开眼睛,周遭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像那个时候和宋玦在夙雾幽林一样。只是这一次,她是独自一个人,她觉得很害怕。
也不知道在黑夜里呆了多久,周遭突然出现了宋玦的声音,有低低的声音小声安慰着她,紧接着温热的鼻息散落在她的脖颈间,即便是分不清在哪里,这样的举动也叫漫漫有些僵硬。
却又听见宋玦笑着问了句,“漫漫是不是很喜欢哥哥?”
她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想不想嫁给哥哥?”
她亦是点了点头。如今,她都已经死了,有些想要做的说的自然就答应的毫不犹豫。
良久,漫漫听到宋玦轻声笑了笑,又在她脸上吻了吻,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那等你醒来,我们就成亲。”
她的心骤然紧了一下,吃力地睁开朦胧的眼睛,这一次,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终于看到了一丝丝光,而光晕中,那个秋水桃花眼的男子,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