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驶入小径之后,便无法再前行了。
谷韵澜同众位姑娘一般,心焦火燎却又无可奈何。
近来,不光是镜朝上下,甚至海外各个大小国家的千金、闺秀都聚集到了镜朝的政治、文化中心——永乐城。
这段时日,永乐城的所有客栈皆赚的满盆满钵。只怕是什么大型集会也不外如是了。
远道而来,送自家姑娘来永乐城读书的,光是水路、陆路的盘缠,以及在永乐城食宿所耗费的银两,都足以让寻常百姓吃个三五年了。
而这一疯狂的举动只为了一件事:婉约书院三年一次,招收女弟子的报名日即将到来。
婉约书院报名入学的日子,恰巧就在今日。那些个护送适龄小姐们报名的庞大马车队伍,可是快要把这上婉约书院的小径,给堵的水泄不通了。
若是众位有些谦让精神,倒也不至于堵至若斯,奈何大家都心急着报名,谁也不肯让着谁。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大约在半山腰的位置,堵成寸步难行的狭小路径之上,斜后方突兀地冲出一辆马车来,硬生生地把前边儿的马车给挤歪在路旁。
这下可好!前方那倒霉马车的左侧轮子轴,被那斜冲出来的马儿给一蹄子踢裂了,那前边儿的马车轮子因着惯性的影响,不受控制地飞脱了出去。
就在这危急瞬间,幸亏那倒霉车夫眼疾手快,及时将缰绳扯住,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祸事。
损了车轮的马车受了好大一番惊骇,坐在里边的人儿,自然也被剧烈震动的马车给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
如此状况,马车里边坐着的贵人可不依了!眼看着快到永乐城最为有名的婉约书院了,终于要将自家的女儿送进去的当口……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既然自家的女儿无法准点报名,那谁都别想上去!
损了轮子的马车上,一位锦衣华服的夫人探出了身子,她踩着仆人递来的高凳儿,款款地下了马车。
这名夫人一改往日贵妇高雅从容的形象,带着家丁、仆妇,来势汹汹地冲到肇事马车跟前,拉着那辆“罪魁祸首”马车上的主人,便在狭窄小径中间理论起来。
然而皆因她们这样的行为,可让其他送女儿去书院报名的众马车叫苦不迭,倒霉的众人全被拦在了后面……
肇事马车的主人也是无奈,饶是她们有万贯金钱在身,却依旧摆不平这般苦事儿。毕竟能将女儿送来婉约书院的,可不是什么寻常普通的人家,别人又岂会为了这点子钱而罢休?
在众位达官显贵送女报名却被堵在路上的空档里,且先来看一看这婉约书院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金贵之地罢!
婉约书院是镜朝最为有名的四大书院之一,与之齐名的分别是松竹书院、吉隽书院、白鹭书院。
然而和其他学院有所不同的是,婉约书院是四大书院之中唯一一所女子书院,当然,其地位也是不言而喻。
这四大书院中,只有松竹书院和婉约书院是建在镜朝的政治、文化中心永乐城的。巧合的是,这仅招收女弟子的婉约书院,与只收男弟子的松竹书院比邻而居,仅仅只隔了一道小墙而已。
婉约书院招收女弟子的规矩,相较于其他书院而言,也是更为严苛:
其一,婉约书院每隔三年只收一次适龄女子。
那么急着入学的各位便要发问了,何为适龄呢?
婉约书院每隔三年只收一次芳龄在十二岁上下的灵秀女子,全书院悉心培养三年后,且通过各项考核,方可结业。
因此,若是错过了今天的报名机会,那便只能再等三年,可这般苦等,也早已过了适龄,今生自是再无进婉约书院的缘分。
如果各家夫人认为自个儿的姑娘报上了名,就可稳进婉约书院了吗?那你可就错了!
其二,报上名之后,婉约书院将会给报名合格的女子们,一个礼拜的备考期。以用来应对一个礼拜之后进行的入学考试。
且不说这入学考试的难易,光是要考核的项目就花样繁多,它们分别是:琴、棋、书、画、舞、烹、医、诗、算,这九样。
其三,这入学考试的审核也是分外严格,需得经过层层的筛选。
想要入学的少女们,在这九学考试之中,须得达到六门合格,并有一门学识达到优秀的标准,方可入学。
这九学识当中达到全部合格,且有六学被判为优秀者,便可免除在婉约书院这三年期间的天价学费。
若是入学考试被判为不合格,那同样也是要收拾好包袱走人的,自然与婉约书院无缘。而在婉约书院读学期间,有在外长时间游荡、吵架、凌/辱师长等过失的,便会被逐出书院。
而今日,便是至关重要的报名日。
如今被堵在山间小径上的众女子可都犯了愁,而同样焦灼的谷韵澜,也是心知前方的马车争端,一时半会必然解决不得……
虽然谷韵澜父辈从商,积攒了不少的家底,可也顶不住婉约书院的昂贵学费!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家中长辈让她来报名的。
饶是谷韵澜家境殷实,但在这显贵满地的永乐城之中,却也仅仅只是小有富绰的人家,何况谷府上下全年的吃穿用度,也仅堪堪够婉约书院的半年学费罢了。
但若是拿到入学的资格之后,婉约书院却有一项极为诱人的奖励规定:九学之中,有特别精通其中三学的拔尖儿女学生,在婉约书院便可拥有免除束脩的优待。
当然,婉约书院的夫子们皆是特别挑剔之人,能够入了他们法眼,并且被判为学识精通的女子,自是凤毛麟角。
谷韵澜认为,只有先入了学,才有机会成为顶尖的学生,可……若是连名都没有报上的话,那又何谈免除束脩呢?
思及此,谷韵澜撇下了马车和丫鬟,把心一横,提着长裙,挽起了袖子,决定弃车徒步上山报名!
就在不少人儿从自家马车里头站出来立在路边想办法的空档里,半山腰的另一端却有了不小的动静。不明所以的小姐与仆妇们极目而望之,却发现沿着那婉约书院的方向,竟下来了一纵马车队。
车队下至半山腰之后,众人才发现,原来赶车的车夫,竟是数名相貌卓绝、衣着不俗的朗朗美少年!
这赶马车而来的一众少年,正是那婉约书院的隔壁,就读于松竹书院的弟子们。这些身如玉树、仪表不凡的少年们,好似那天降的神兵一般,挽救众女子于水火。
先前因着这般灾难,自是引起了山上读学的少年们的关注,他们在了解到半山腰堵塞的情况之后,便纷纷亲驾自家的马车前来帮忙。
少年们守候在被堵塞的小径的另一端,将前来报名的夫人与小姐们,逐个儿接上了自己的马车,继而驾起马车,将她们一一带上婉约书院报名。
“啧啧!车队带头的不正是怀景彦那小子吗?这个假正经,就是爱出风头!”此时一名窝在树上看热闹的少年,蹙着好看的浓眉,撇撇嘴不屑地道。
这名掩在枝桠之间,正直志学之年的男子,名唤刘偲。而这刘偲却是个永乐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刘偲其人,正是那镜朝最富有的商贾之家——刘家的独子。与他相熟的人也是不敢直呼其名讳的,大家往往称呼他“刘公子”、“刘少爷”,可私下却偷偷称他“混世魔王阿偲”。
刘偲长成十五岁这样大,从来都是事事顺意、父慈母爱的,如此家庭自然养出了个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性子,是以他刘偲自个儿样样都好,别人样样皆逊于他。
曾经在刘偲看来,像他这般家世好,样貌好,学识好,功夫好,样样皆好的俊美少年,真个儿是举世无双的。
想他刘偲,那般的备受瞩目,性子却洒脱不拘,连当世皇帝旈戚都亲自赞他:小小年纪却是有品貌、而雅人深致,有才学,而不拘礼法,着实为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
可自打怀景彦来了之后,刘偲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一想到那个样样只略略比他稍逊一筹的怀景彦!我们的刘公子真真儿是恨的咬碎一口银牙。
且不说每次读学,夫子总要赞怀景彦是难得的天资聪颖,甚至连曾经总是围在刘偲身旁的一众同窗,也因怀景彦的言行举止,是那般的谦逊温和,平日里与人交谈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而同他交好。
纵使有些个不明白的问题,央怀景彦解惑,他大都是耐心地好好解释,不似刘偲那般的神情倨傲,眼睛好似长在头顶上一般,但凡有些个不明白的地方,向他刘大少请教,他大多是不屑的瞟一眼,那眼神端的是刺人,好似在说:“这样简单的问题你都不明白?简直是无药可救!”
久而久之,大家自然而然地纷纷远刘偲而近怀景彦。
刘偲正曲腿靠在树枝之间,苦大深仇地盯着他的死对头怀景彦之时,突闻得一声天籁之音传了过来,这声音那般地婉转柔和、那般地悦耳动听,令人无法不沉醉其中……
这女声娓娓而道:“表哥,我才同翠竹说起你呢,竟是真个儿来了,你倒似天兵天将那般,知我苦难了!”
刘偲循着这悦耳之声转头看去,却是呼吸骤然一滞,差点儿狼狈地从枝桠上跌下去!而这一切,只因眼前那少女的模样:
却见一名约莫十一、二上下年纪,神态天真,容色如新月,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女,欢快地走到怀景彦身前。
她那极为白皙光洁的脸庞上,有着一双浅浅笑意的明眸,那双眼儿,犹如一泓盈盈清水,竟似能勾人心魄一般,传神动人。她那一头秀丽乌发束结成对称双环,简单地用浅樱色丝带挽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上着绣金彩纹绘交领月牙白短衫,并浅樱色半臂,下穿月牙白高腰多褶斜长裙。与半臂同色的浅樱粉丝带,分别长长地垂在胸前及双手肘之下,那般的芊芊细腰,竟似不盈一握。妙绝的是,那裙摆却是有些许粉樱染花儿点缀其上,行动间,像是走在花丛间一般,将整个人衬得璨然夺目。
这身装扮,端的是秀雅绝俗,真真儿是如天上的皎月一般,让人道不尽的惊叹!
刘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黏在那姑娘的身上,此时的他,好似木偶泥塑一般,并不能动,只能够用一双瞠的铜铃般大的眼睛,盯着那小人儿罢了。
他的脑海里,突然便浮现了这样的诗句: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刘偲长成这样大,因家中富绰,也是见过世面的,但却未曾见过这般娇美无匹、不可逼视的昳丽颜色!此刻的他全副心神都好似被她摄住一般,在他的眼中,竟只映出这一名娇俏妙人儿罢了,而周遭其余的人事物,都不能够再入他的眼。
她大概是这世间,老天爷最最宠爱的人儿吧……
“玥儿,你在这儿等了许久,可是受苦了!日头这样大,还是先上了马车再说罢。”怀景彦爱怜地摸了摸这名少女的头,柔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