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山顶之上,一人一骑立于残阳之中,马上之人自腰间取过一只酒葫芦,昂首将一口酒灌入口中,却解不得口中干渴。他将葫芦摇晃几下,也不过又淌出几滴酒浆,那葫芦中却已是空了。那人苦笑一声,将葫芦系在腰间,挥鞭打马,似要催马前行,无奈马匹已是精疲力尽,口中响鼻阵阵,四蹄颤巍巍不住抽搐,却已是动弹不得分毫。
此时日落西山,唯有一抹霞光映照,影影绰绰只见远处一座城关,城头之上旌旗猎猎,隐约可见旗上“燕戎城”字样。
这燕戎城乃是冀州王土北关守境的门户,亦城亦关。城依山势,夹在两座巍峨石山之间,百里之内再无可通冀州之径。城关之内沃野千里,多得是良田沃土,村舍农庄,城外设有七座关隘,皆有精兵驻防,七关遥遥相济,但遇敌情,烽火为号,便形似七星拱月之势,将一个冀州北关门户守得铁桶一般。
燕戎雄关,自古不破,百年之前蛮夷入境,在这燕戎城外也唯有望城兴叹,只得远行千里绕道而入,后被冀主兴兵剿杀,直逼得蛮王在这燕戎城下进退不得,与冀主约了城下之盟,才得引着残兵败将铩羽而归。自此之后,冀主颁下旨意,许蛮夷之人可在七关之内,燕戎城外与冀人同修互市之好,不想竟换得百余年相安无事,互不相侵。年深日久,燕戎城屯兵万余,城中百姓安平无事,每日间商贾云集,人色纷杂,渐成北方重镇。
且说马关宝那日辞别了薛义舟几人,与兵卒护着村中老幼往燕戎城而去,一路之上波澜不惊,不消三日便到了燕戎城下。兵卒之人得了凶兽残尸,邀功心切,早已提前一日派了快马入城回报。
马关宝行至城下,便见一派锣鼓喧天的阵仗,衙门官员专程出城相迎,一众鼓乐手吹吹打打,众百姓均想一睹凶兽样貌,里三层外三层竟将城门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见人群聚集,那些个极善钻营的小商小贩便在人群之中叫嚷穿梭,兜售些吃食物件,直将偌大一个燕戎城南变作市集一般。
见马关宝车马已至,便有兵卒将围观众人分开一条通路,将这一队人马引入城内。那城南衙门之内的官员为了一睹凶兽,教人当众揭开车上所覆麻布,不想这一车狍鸮残尸不过三日之期便皆已腐烂,骨脱筋落,腥臭无比,人群刹间便散,不及逃得远的,被那尸腐之气一冲,皆是伏地乱呕一番。
官员急命人将这一车腐臭烂尸远远牵走,再寻他处清点掩埋不提,只将马关宝及众兵卒引入城南衙门之内,官府出银钱开了酒宴,就在衙门之内邀了德高望重之人同贺。席间众人齐赞马关宝等人神勇,颁了燕戎城将军的赏赐,奖他为民除害的功绩。
马关宝得了不少银钱赏赐,那燕戎城将军爱才,知他是条勇武汉子,又赏了个军中校尉之司,升迁文书已奏报朝廷,只待公文折返,即可去营中传令上任,随行兵将也多有升迁奖赏,众人皆大欢喜。
酒宴之上,马关宝杯来盏去饮了不少,不多时便醉眼朦胧,伏在案上沉沉睡去。那些个官员见英雄已醉倒,时辰也已不早,便散了酒宴,着人扶马关宝入内堂歇息。
一进厢房,马关宝便立时坐起,在床边面盆之中取了几捧水洗了把脸,立时眼中清明,醉意全无。他吹熄了灯烛,掩上屋门,避开光亮之处,自后门出了衙门。
那衙门中人照顾得周全,村中老幼人等皆已安顿,随行车马也被安置在一处空院之中,由兵丁看顾着,只待明日再行分发。马关宝独自到了这院子门前,见几个兵丁护住院门,便再无他人,这才放下心来,大咧咧朝院子走去。
兵丁们白日里得见马关宝入城之时的风光,也知其现下乃是校尉之职,皆拱手施礼,恭敬有加。马关宝也不客气,拱手还礼道:
“有劳众兄弟为马某看护家资,今日在南城衙门一场酒宴,怕是误了些时辰,还请兄弟们见谅,马某这便要请兄弟们吃酒哩!”
说着便从怀中取了几两银钱塞在几个兵丁手中,那几个兵丁无故得了钱财,都是喜笑颜开,为首的一人对马关宝道:
“马大哥客气了!这本是属下分内之事,不足挂齿。今日已晚,大哥不妨回去歇息,有我几个兄弟看护,您尽管放心便是。”
马关宝点头称是,又道:
“也没甚值钱之物,兄弟们不必太过挂心,只有一车皮货,乃要送我恩师府上,耽搁不得,这才深夜来取,还要劳烦兄弟相助,行我一个方便!”
那兵卒一怔,问道:
“马大哥恩师不是燕城百斤刀刘老英雄么?”
马关宝奇道:
“正是!你也识得他老人家?”
兵卒哈哈大笑,答道:
“马大哥说笑了,刘老英雄乃是燕戎城守军教头,我们这些个当兵之人,又有几人没被他老人家操练过?马大哥直管去便是。”
马关宝哈哈大笑几声,拱手施一礼,不再多言,迈步便向院中而去。
来到车前,马关宝前后望了望,只见四下静寂,绝无旁人,这便抬手在车梆之上轻拍几下,又在车板之上轻敲几声,只听车中白玉成小声道:
“马大哥,可是你?”
马关宝轻声道:
“是我,白公子放心,大哥这便带你去安全的所在,你再忍片刻。”
他在车边巡查一圈,将牲口身上肚带又勒紧半分,牵着大车走出院门。几个兵丁此时仅剩两人,那几个想是差去打酒买菜了,见马关宝出了院,也不上前查看,只在远处抬拳拱手相送。马关宝不再与其客套,略施一礼便跳上大车,赶着车朝远处行去。
此时夜深,街上行人全无,只听闻更夫唱更之声远远传来,马关宝对大车中白玉成道:
“白公子,咱们这便去我师父府上,可好?”
只听车中白玉成道:
“万万不可!马大哥,还劳您找一处僻静之地,我们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刘老英雄府上拜会如何?”
马关宝不明其意,但转念想到,此时夜深,这般赶着大车前去,必将惊动师父府上众人,甚是不便,不如日间前去,必也无人理会,便对白玉成答道:
“好说,哥哥这便寻一个僻静的客栈去。”
他对这燕戎城大街小巷甚是熟悉,不多时便将大车赶到一处客栈。此处离市集不过一街之隔,却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平日里皆是些商贾之人在此落脚,五湖四海皆有,熟客极少,店家见惯,也不对来往之人过多。
深夜之时,店家主人早已安歇,只一个前堂伙计在桌案上打盹,见有客到,便懒懒过来照应。马关宝要了一间偏院上房,教伙计引着将大车牵进偏院,安顿白玉成进了房中,二人这才缓下一口气。
马关宝让伙计又送了些酒肉吃食,取了几个小元宝丢在桌上,对白玉成道:
“白公子,你且安睡一晚,此处甚是僻静,若要什么便教那伙计送来便是,今夜我还需赶回衙门之中,明日我便来带你去师父家中与他相会。”
白玉成答言道:
“马大哥放心去便是,这一路之上劳你照料,他日大难得脱,玉成必涌泉相报!”
马关宝一摆手,对他道:
“白公子言重了,你且睡下,我这便去了。”
他起身而去,关门之时,见白玉成坐在桌边,神色甚是狼狈。前日在村中衣衫尽皆毁去,此时穿一身猎户粗布衣衫,这几日与裘皮等物同在车中,身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污秽之物,周身上下腥膻刺鼻,脸上污迹斑斑,顶上发丝散乱,哪里还是一个华贵公子的样貌,分明便如街边乞丐一般。
马关宝暗笑一声,便关了房门,独自向城南衙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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