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慕菁芙道:“你们可听说过靳家大公子的事?”
苏向晚点点头:“略有耳闻。”
慕菁芙接着道:“当时的靳家与慕家是四大家族中的领军,当时皇帝登基时不过十五岁,根基未稳,朝廷动乱,百废待兴,朝臣多与靳、慕两家交好,皇帝的位置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如此一来,皇帝便与江家联手,而尹家则因为一直保持中立而逃过一劫。”
皇帝登基时,正逢漠北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旱,颗粒无收,走投无路的百姓便把罪责怪到了皇帝的头上,认为是皇帝不仁才会惹得天怒,本就是傀儡的皇帝被扰得不堪其忧,只得求助于当时江凌天的父亲江明海。
江明海本就觊觎四大家族之首的位置,便与年轻的皇帝联手,放出谣言,靳家新生的大公子是个蓝瞳妖孽,所有的不幸都是一个当时还未满月的无辜孩童带来的。
鬼神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可当时的百姓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纷纷扬言要处死那个蓝瞳孩子,百姓之愚,愚在不能明辩是非,更有甚者往靳府防火,下毒……
为了保全靳家的其他人,靳家的老爷不得不把孩童交了出来,百姓已被谣言冲昏了头脑,抱着孩子就丢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靳家夫人心疼孩子,半夜抱着同样幼小的靳邕杰进了林子之中,正巧看到了野兽啃食自己孩子的过程,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直到五天后才醒来。
醒来之后的靳家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了,靳家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认为自己虽是位高权重,却连心爱的孩子与夫人都保护不了,积郁成疾,一个月之后便也去了。
自此之后,靳家便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的辉煌,皇帝与江明海喝酒庆功时,不会想到他们这权利争斗的计谋给一个孩童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心理阴影。
当时的靳邕杰还小,可却亲眼目睹了自己大哥的死亡现场,从此心中便有了一个阴暗的角落,直到有一日,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也变成了蓝色,那种惊慌失措可想而知。
他翻阅了许多古籍,发现一本古籍上写着,若是服用异世之人的眼瞳便可使眼珠恢复正常,从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计划着谋夺苏向晚的眼睛……
听了这番解释,苏向晚心中还有几个疑团,道:“他如何知道我从异世而来?”
慕菁芙道:“青凉苏向晚软弱可欺已经传遍了世间,当有一天,原本软弱的人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因为换了一个灵魂,苏向晚默默腹诽,又问道:“那他为何不亲自取我眼睛?”
苏向晚与靳邕杰交手多次,他完全有机会夺了她的眼睛,可是他没有,他一直在指挥其他人下手,慕菁芙也是这样,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非要他人代劳的秘密不成?
“夺人眼瞳本就是逆天之事,只能由他人夺取眼瞳才能完成换眼的术法。”慕菁芙沉声道。
原来是这样,苏向晚看了一眼南宫言所在的方向,道:“那他为何要对南宫言下手?”
慕菁芙叹了一口气,道:“在未换眼之前,他必须靠阴时阴历生的女子的鲜血来维持瞳孔的不变色,南宫言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苏向晚看着伤痛欲绝的周烨,胸中憋闷着一口气,如鲠在喉,今天这样的事情能怪谁呢,说到底他们都不过是封建制度下权利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颇有地动山摇之感,坚硬的墙壁更是被震的石屑迸射,碎石纷飞。
宽阔的陵墓轻轻摇晃起来,碎石,碎屑不停掉落,砸了人一头一脸……
“不好,这里要塌了,快走!”苏向晚大吼一声。
可惜周烨就像没听到苏向晚的话一般,死死抱住南宫言的尸体不撒手,双目无神,眼角竟是有血泪划过的痕迹。
“快走!”苏向晚亦是心痛,可她不能任由周烨在这里等死,只好揪着周烨的领子,想要把他带走。
周烨一把推开苏向晚,怒吼:“我不走!”南宫言的尸体还被千年玄铁所制的铁链锁着,她还在这里,他哪里都不去。
一块大碎石径直砸了下来,景尚翊挥动内力打开,道:“没时间了,快走!”
不待苏向晚分说,景尚翊便护着苏向晚出了黄陵,又冲了进去,苏向晚看着剧烈摇晃的皇陵,蹙蹙眉,冲着皇陵里面高喊:“翊,温锦航,皇后娘娘,皇陵马上要塌了,快点出来!”
景尚翊看着瘫坐一旁的周烨,摇了摇头,手掌一挥,打在了周烨的脖颈上,周烨应声而晕,温锦航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周烨握着南宫言的手分开,正要和景尚翊一起逃出去,却看见一块石头掉落,重重陵墓里的机关上,凸出的机关被砸坏,汉白玉石门不受控制的缓缓向前合拢。
温锦航一惊,机关坏了,不能再控制石门,他们必须要尽快出去。
可他们面前碎石横布,即便是绝顶的轻功在这里也毫无用处,眼见着石们就要缓缓关闭,却见一道俏丽的身影闪了过去。
慕菁芙双手持剑,面色涨得通红,勉强堵住了石门合上的速度。
“快走……”慕菁芙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
温锦航和景尚翊当下不再犹豫,背起周烨便冲了出去。
注入内力的长剑在他们出去后,声声寸裂而断,石门以不可控制的速度迅速向中间合了过来。
苏向晚大喊:“慕菁芙,你快出来!”
却见慕菁芙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道:“苏向晚,我说我很喜欢你,是真心的!”
话落的瞬间,只听“轰!”的一声响,石门合拢,陵墓里黑暗一片,碎石,碎屑纷纷下落,堵在门口的慕菁芙必死无疑。
苏向晚眸光一暗,说不清对慕菁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说要恨她吧,因为她助纣为虐,害死了南宫言,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痴情女子罢了,而且她在方才的最后关头还救了景尚翊他们,心情实在是矛盾不已。
天空渐渐泛出星光,他们已在黄陵中呆了一日,而跑出皇陵的众人还来不及喘口气,只听‘轰’的一声响,偌大的皇陵塌了下来,腾起的气浪喷出漫天烟尘,强势的气力像要将人吹飞,众人不得不蹲下来稳定身形。
烟尘散尽后,苏向晚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景尚翊护在怀中,身上染了少量烟尘,而景尚翊的一袭黑衣,蒙着厚厚的灰尘,都要变成灰衣了。
“王爷,王妃,你们没事吧?”景昊带着人匆匆赶来,同行的还有康王顾靖,眼见着苏向晚毫发无伤,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父亲,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顾靖还未说话,倒是景昊“腾”地跪了下来,道:“请王爷责罚,属下办事不利,让那郝强逃跑了。”
他们之前将郝强关押在尹府的地牢之中,可是方才尹家大公子尹斡思丢了一条胳膊,血淋淋地回到了尹府,尹府上下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其中混进了许多暗卫,从他们手里救走了郝强,他们一路追踪郝强而来,没想到正遇上了黄陵坍塌。
“救走郝强的是什么人?”景尚翊眸光闪掠,低声道。
景昊回禀:“看身形,应该是皇家暗卫!”
皇家暗卫么?
景尚翊目光深沉,看起来,青凉皇帝是准备联合景尚志,对自己下手了……
顾靖也与景尚翊有同样的想法,却压在了心底,只是道:“先回去再说吧。”
三天后。
尹斡思醒来,看着空荡荡的袖管,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苏向晚敲门进来,看着失神的尹斡思,道:“大哥。”
尹斡思文武双全,心计又非常人可比拟,突然断了一只胳膊,想来他的心里十分难受,苏向晚安慰道:“大哥,你依然是我心中最好的大哥。”
在尹府的两个月里,苏向晚感受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亲情,柳秋慧虽是将她当成了尹裕兰,可也是真正地在关心着她,尹翰庭心思单纯,脑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看见有人欺负她,第一个跳出来的也是他,至于尹斡思,话虽不多,可也是处处维护她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样的感情叫苏向晚如何能不动容。
尹斡思虽然醒了,可面色依旧十分苍白,对着苏向晚虚弱地一笑:“你这是要走了么?”
苏向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沉默着点点头,她本就不是尹裕兰,没理由一直留在尹府,况且景尚志已经带着靳邕杰回了青凉,他们也是时候离开漠北了。
一旁的尹翰庭却是坐不住了,道:“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你难道不知道大哥对你……”
尹翰庭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尹斡思怒道:“翰庭,闭嘴!”
“大哥,我……”尹翰庭显然还想继续说下去。
尹斡思斜靠在床上,道:“你别听他胡说,皇上已经下旨,明天就将江府的人满门抄斩,至于皇陵,也会着时派人去修葺,你放心吧。”
尹斡思自以为藏得很好,可惜眼睛里的情意是骗不了人的,面对他的一腔深情,苏向晚只能装作不知,她已经有了景尚翊,和其他人便是再无可能的,“我走以后,母亲就交给大哥和二哥了。”
“好。”尹斡思看着苏向晚离开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至少她还唤他一声大哥,这就已经足够了。
景尚翊也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与苏向晚一同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却发现柳秋慧和尹庄峥正等在门口。
景尚翊道:“我去马车上等你。”
苏向晚点点头,是该与他们好好告别,握住了柳秋慧的手,苏向晚不禁有些哽咽:“母亲……”
柳秋慧更是泪如雨下,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回了青凉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向晚。”
苏向晚一惊,柳秋慧唤她向晚,而不是裕兰,“母亲,你……”
尹庄峥接口道:“这段时间多亏了你,你母亲的病已经好多了,也接受了裕兰已经离开的事实。”当初江家为了打击尹府,绑架了年仅三岁的尹裕兰,并残忍地杀害,如今,江氏一族满门抄斩,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那就好。”苏向晚欣慰地笑着,柳秋慧能恢复正常,真是一件喜事。
柳秋慧看着苏向晚,满目疼爱,道:“你要记住,尹府永远是你的家,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多谢母亲。”尽管心里有再多的不舍,还是要告别,苏向晚上了马车,看着尹府众人渐渐消失成一个黑色的小圆点,最终完全看不见。
“你若是舍不得,咱们以后多来漠北走走便是。”景尚翊看着靠在他身上的苏向晚,安慰道。
“嗯。”苏向晚闷闷应了一声,温锦航要回南疆禀告南宫言的事情,而周烨则是留在漠北等着皇陵修缮好,寻找南宫言的尸首,唉,这一趟漠北之行可谓是一波三折……
“咱们这次走的是近路吧,多久到青凉京城?”
景尚翊看着她好奇的目光,眼瞳里浮上一抹清笑:“少则十二三天,多则半个月。”
“比来时节省了五六天。”苏向晚满意的点点头,淡淡疲惫涌了上来,她闭了眼睛,头枕着景尚翊的胳膊,含糊不清的道:“我还有些困,先睡会,停下用膳时,你记得叫醒我。”
“好!”景尚翊点点头,将滑落在她腰间的锦被拉到她肩膀上盖好,白玉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嫣红如霞的小脸,温温软软,细腻如瓷的触感让人流连忘返,他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浮上一抹浅浅的笑。
金阳下,豪华的紫檀木马车在道路上飞速行驶,车厢里平平稳稳,不见丝毫颠簸,苏向晚坐在窗前,掀开车帘,看着热闹非凡的街道,伸了伸懒腰,道:“京城和咱们走之前没什么变化,依旧热闹。”
只是那阴暗处的暗潮汹涌就不得而知了,景尚志带着靳邕杰逃回了青凉,只怕京城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苏向晚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目光所及之处,正好看到了夏子志领着一抬软轿走在人群之中。
“夏大人。”苏向晚热情地打着招呼。
夏子志停住脚步,朝着苏向晚深施一礼,“见过翊王,翊王妃。”
“夏大人这是?”苏向晚的目光落到夏子志身后的软轿上。
夏子志道:“软轿里坐的是子志的干娘,子志特意将她从乡下接来京城。”
夏子志是个孤儿,是在十多年前在路上被一名妇人捡到并抚养长大的,如今他当了内阁大学士,将于自己有恩的干娘接进京城享福也是正常,这夏子志还真是个孝顺之人。
“子志,怎么了?”软轿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妇人的脸来,老妇约莫六十岁左右的样子,掀开车帘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可见身子骨没有那么硬朗了。
夏子志转头道:“干娘,这位就是孩儿时常与您提及的那位善心的翊王妃。”
老妇顺着夏子志说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清丽的苏向晚,顿时老泪纵横,“扑通”一声从软轿上跪了下来,哭着道:“老奴见过静宁小姐!”
苏向晚一惊,从马车上下来,扶住老妪,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这时,老妪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看着眼前无比相似又熟悉的脸庞,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你不是静宁小姐,你是小小姐。”
苏向晚道:“你认识我娘?”
老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何止是认识,静宁小姐当初便是我一手奶大的……”
“你是?”
“我是华嬷嬷,是静宁小姐的奶娘,当初小小姐出生的时候还是我接生的呢。”华嬷嬷道。
这样一说,苏向晚就更加奇怪了,“奶娘不是永嬷嬷吗?”
华嬷嬷摇摇头,道:“永嬷嬷是静宁小姐专门为小小姐请的奶娘,老奴是静宁小姐的奶娘。”
原来是这样,见华嬷嬷一脸恳切,还有方才初见她时的震惊与兴奋,苏向晚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华嬷嬷接着道:“小小姐,不知这么多年来,可有小少爷的音讯?”
苏向晚浑身的气息陡地一变,盯着华嬷嬷道:“你是说我还有个弟弟?”
“没错!”华嬷嬷点头:“难道小小姐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吗?”
从未有人和她说过她还有个弟弟,她一直以为沈静宁只生了她一个,若是还有一个男儿,董氏不会不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一看苏向晚这个模样,华嬷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当初静宁小姐不知怎的突有流产之兆,极其危险,可小姐还是硬撑着一口气,将小少爷和小小姐生了出来,小姐听闻生了一位男丁,甚至还来不及看小少爷一眼,就急急地吩咐老奴,让老奴将小少爷带出府去,按照董氏的心气脾性,她是绝对不会容许小姐生下小少爷的,老奴当时也顾不了其他许多,抱着小少爷连夜就逃出了相府,可惜当时天寒地冻,老奴走出了京城,到了郊外便力竭而晕,等老奴再醒来时,已经失去了小少爷的踪迹。”
说到此处,华嬷嬷更是心如刀绞,再次朝着苏向晚跪了下来,“老奴有罪,请小小姐责罚。”
苏向晚道:“后来呢?”苏向晚记事起,便是永嬷嬷陪在她身边,那华嬷嬷当时去了哪里?
华嬷嬷哽咽着说道:“当时小少爷丢了,老奴心里十分慌乱,便想着回去禀告小姐,可还没走到相府门口,就看见有人从后门抬出了一具具裹着白布的尸体,一阵风吹开了白布,老奴看清了,那些人正是平日里在宁园伺候的人啊,后来又听说静宁小姐因为难产而亡,老奴便知道是董氏下的手,想起董氏的狠辣,老奴心惊胆颤,这才选择了逃回乡下。”
风声飒飒,苏向晚握紧了拳头,一时没有说话,华嬷嬷接着道:“老奴贪生怕死,丢下小小姐一个人,求小小姐责罚奴婢吧。”
苏向晚想起了楚晗那张与顾靖一般无二的脸,她是顾靖的女儿,而楚晗与顾靖长得一模一样,说不是她的弟弟恐怕也说不过去吧,难怪她第一次见楚晗,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原来是血缘关系的原因。
还好,还好,楚晗被景君捡到,并且健康地长大了,否则她岂不少了个亲人了。
苏向晚道:“华嬷嬷,放心吧,弟弟他没事,你先起来,我且问你,你可知我娘当初为何会嫁给苏永辉?”当初的苏永辉不过是个穷酸文人,沈静宁又与顾靖两情相悦,怎么都不可能嫁给苏永辉,而知道这件事内情的沈国公已经去世了,既然华嬷嬷一直是沈静宁的奶娘,那么她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