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贝拉德都在做与自己曾经想要做的事情毫不贴边的事,有时,他怀疑拉赫曼不是来帮助他,而来误导他的。倘若这一点能够将所有悬疑解释清楚的话,拉赫曼就跟巴苏特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更善于隐藏自己。
究竟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识别善恶之心?贝拉德丝毫不知道,但据他所看到的拉赫曼所说都与他所想的完全统一,能够实现这一点证明他或者是个诚实的人,或者是能够将谎言编织到自己的灵魂之中。每一次他的离开就总让人产生这种怀疑,每一次他的归来又足够让人打消误解,他的神情总是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
离去时,他只留给他两句话——观察、思考。而两句话加起来甚至比一句话还要少。
天阴,愁绪,像乌云弥漫在整个空中,不知是谁强迫了他,亦或是天气强迫了他,他决定去走过艾萨斯城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这城市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他去观察每一寸自己走过的土地,环顾每一块先前所没有注意过的位置,只是,心已茫然,便不再会有什么结果。他大概再也找不回自己小时候的那种观察力,除非,能将他记忆中所存在的那一份经历消除。是这份经历让他对本来应感惊讶的一切不那么敏感,那么,在这个身体里,究竟是谁控制了谁?而那个饱经沧桑的人,他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如果说这个人占据了他的一部分身体,他完全可以将所有事情解释清楚,不论是梦境,还是残碎的记忆,但是那个人却一直沉默不语。或者他总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一种囫囵的指引,一个模糊的选择——
这一天他见到了艾拉,而她以他所能想象的更悲惨的方式生活。破衣烂衫,饥不择食,可有那么一点是她还认得贝拉德,如同一个疯子一样,她扑向他,“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混蛋我才变成了这个样子!滚,你从我身上抢走了一切!你还抢走了我的国王!你给我滚!”
最后他只留下了那袋钱,是马瑞米给他的那一份。而在那之后,他的脑袋便空荡荡的了。如此一来,他似乎无意间达到了之前的目的,清空大脑以便接受新的东西。
贝拉德花了一段时间来清空腹内的怨气,对于他对艾拉的歉疚她已不再讨论。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她吃了点苦,但他已经给了她自己许诺的一切。
“那么,就让我从头来看,这个地方从什么时候而起,又有谁所创?倘若整个王宫中的历史并没有记载这些东西,那么这些人知道的又有多少?”贝拉德尽力去这些人的意识,可是寻找到的尽是他们对食物的想法,对邻里之间产生的纠葛,对即将到来的春耕的付出……无一例外。若一切只是虚无的影子,他便是真实的;若他是影子,那么这些人便与他有绝对的不同。
那么,我和他们的区别又在哪里?
仅此一个问题,就让他徘徊了半个城区,直到他进入王宫也没有想明白。意外地,马瑞米正坐在那里等他,而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这个人。
“距离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马瑞米说道,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喝酒。
“三天,好像是。”
“为什么你还没有启程?”马瑞米说,“早一点启程便能早争取一些时间。”
“您对我的任务设定时限了吗,陛下?”
马瑞米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不,不不,我相信最明智的人也不会在短时间做成这件事,更明智的人也不会真正在乎这一点时间。快过来,好好陪我聊聊。”
“在这个王宫里没有别人适合陪您聊天?”
“没有。”马瑞米撇撇嘴,“对于聊天的人来说,能读懂人心的不是最好的吗?”
“在我看来这是最差劲的,因为这样总让我觉得无话可说。”
马瑞米笑的仿佛更开心了些,“天啊,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若你是个女人,你可能会是我唯一不愿抛弃的女人。干嘛还站在那里?过来坐。”
贝拉德向前走了几步,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怎么?竟然还有在你不知道的事情?”
“是的,而这件事似乎只有您知道。”
马瑞米仰头靠在椅子上,“你这是在恭维我。”
“不,我是在供述事实。”
“好吧,说说你的问题。”
贝拉德稍稍思考了一下,谨慎地说,“这件事或许会影响你的情绪——”
“只要是不能让我下令杀了你的事,你已经说了很多了,怎么现在开始害怕了呢?”
的确,贝拉德想想,他的确说了许多不恭不敬的事,若对于寻常人来说,这些话足以治罪。
“我想问的是,您是一年内从您的父亲那里继承王位,而您的父亲又是从何人那里将这个国家拿到手的呢?”
马瑞米的表情变了,他显然不喜欢回答这个问题。
“你关心这件事干什么?”
“只是兴趣。”
“为何不把你的兴趣用在有用的事情上?”
“什么是有用的事情?”贝拉德说。
“金钱,女人。有人说人之所以向往金钱,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女人,我相信你也一样。或许你的灵气影响了你的思考,还是你的魔法占据了你的肉身?”
贝拉德不喜欢接受这样的提问,他低头,用嘴唇沾了一点酒液,甜甜的感觉,刺激并不浓烈。
“我猜你是真的没有这种想法,这让我很放心,禁欲的人向来很可靠,就像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一样,几乎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兴趣。”马瑞米大口喝了一口,觉得不太尽兴,然后又喝了一口。
“怎么?你为什么不说话?”国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还想知道那件事?”
贝拉德点点头。
“有时候真想不透你究竟关心的是什么。”
“据我所知您不该产生这种疑问,毕竟是您让我做的这个顾问,所以我有权关心这些东西。”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大致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是你可逼我说出什么时间。”
“只需大概就行。”
“那好。不仅仅龙岚斜坡,泥水城,南部王国,利切希尔,以及——洛克伐。从我父亲那一代,是由阿里克斯曼带领,将世界统一,并且划归到他所认识的几个兄弟名下。”
“据我所知,你所言的世界并不大,因为……”
“你可曾走遍整个龙岚斜坡?如果没有,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贝拉德点点头,“在那之前呢?”
“在那之前?该有多混乱我不知道,而我的家族史也一直处于碌碌无为状态,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爷爷是谁,叫什么名字,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几个在人们眼中身份显赫的人不过是几个愚蠢的人,因为他们足够愚蠢,才会聚揽兵力,试图得到统一。”
贝拉德点点头,但眼睛里含着其它的想法,又是谁给了马瑞米这种厌弃的情绪?他敢说这是伦萨特,也就是他父亲的功劳。但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么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些关于远古的传说?”
“你可曾质疑过这个世界,贝拉德?女人们,贝拉德,是那个子虚乌有的女王迷惑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俊美的年轻姑娘抛弃自己的责任,甘愿去传说那些空荡荡的故事。你真的对此很感兴趣吗?贝拉德?如果你这样想的话,莫不如试想一下,这些都是这群疯子造出来的言论,而事实上,我早就知道了。”马瑞米起身,似乎有离去的意思。
“对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我的那位美丽的公主了,让我亲眼见见究竟在她的身体之内隐藏着多么堕落的灵魂——”他将最后沉淀在酒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光,便急匆匆离去了,而他杯子里的酒还是满的。
沿着走廊,夜幕已经渐渐冷却,贝拉德喜欢这样的夜晚,孤独,冷漠,冷却下来的空气让他感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让他头脑清醒。不过最明显的是,他总能借此幻想自己处于最初的位置,自己被捆在树上,那个冷寂的夜,让他感觉仿佛这些都发生在好多年前。但是,总有那么一种感觉,是与那个时候相同的。
他回到房间,房间依旧昏暗,也许仆人已经先行在他的屋子里点起了灯,也许不是,总之,它就那样亮着。照耀着屋子里任意一件光滑的器物,镀金的酒杯,以及其他装饰品;丝绸窗布,窗帘;刷漆的衣橱,桌面;以及——
“我竟然没注意到您在这,拉赫曼师父。”
“但我注意到你将留在这里的事情了结了。”
贝拉德感到疑惑,他走到椅子前坐下,“您是指什么事?”
“那个女孩。”
“艾拉?”贝拉德说,“我不记得跟您说过这件事。”
“恩哼,只是你不记得了,因为我们说的话太多了。”拉赫曼说,眼里带着难以解释的神情,“能跟我谈谈你对女人的想法么?”
“怎么您也问起这种事?”
“除了我还有谁?”
“马瑞米。我的国王陛下。”
“他们提起这些事实属正常,因为你本身确实是一个例外。”
贝拉德无话可说,“告诉我,拉赫曼师父,您这一生可曾有过女人?”
“为什么没有?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样很不合逻辑。”
“有女人却没有孩子也一样很不合逻辑。”贝拉德说,或许是无意之间戳中了拉赫曼的苦痛似的,他本无意说出来的话却让对方想了很久,而他的面目也变得极其不同。
“好了,好了。贝拉德,我来这里本不是来问这个问题的。”
当然,贝拉德也不想继续将对方的身世问下去,就像拉赫曼从来不追问自己的身世一样。
“那么你是来说什么的?”
“圣女城,我相信我们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