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在黄石堡的餐厅中隆重进行的,毫无疑问这算作是为母亲接风洗尘。从利切希尔到这里,马车要经过一个夜晚一天半的时间才会到达。而他是今早看到母亲到来的,这意味着她是在昨天下午便匆匆启程,是什么原因让她匆匆来到这个地方?始终让布洛宁想不通。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终日处在宫殿之中,或许她会打扮自己,但也是为父亲打扮,而且她明白怎么打扮也挽不回自己的青春。所以,这一点与伊莱莎母亲有着明确不同。从来她都并不眷恋外面的世界,女人的某种思想已经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因此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既新鲜又离奇的了。
怀揣着对伊莱莎带他去的那个房间的想法,他一晚上都沉默寡言,伊莱莎在餐桌上,变得更加规矩,甚至连一眼都未曾看过他,跟那个时候简直天差地别。卡蒂姆叔叔的寒暄也只很快在他的耳朵里消匿了,他并不是他所崇拜的类型,他喜欢迪拉德那样的国王,直率,诚恳,从不遮遮掩掩。即便是他自己的父王,也没有给他那种亲切感,因为他的脑子里被太多的国事占据,已经腾不出任何时间来与他沟通了。
如果是完全带着混的心思,这个晚上还是很容易度过的。一晚上,还是法琳娜王后说话最多,她高谈各种各样美味的食物,谈香料衣着,宝石装饰,让他感觉这些废话比这个宫里储藏室堆放的垃圾还要多,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母亲也加入了这种对话的行列,卡蒂姆只在头座上微微叼着自己的酒杯,这当然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他身为一家之主的话已经说完了,其他的气氛只需要法琳娜王后带动就行了。
布洛宁突然了解了,在餐桌上男人们通常不会谈论国家大事,然而也不能每个人只是静静地吃饭,所以,像现在这种状况反倒是好事。这也免除了他要对他们解释自己这几天都干了什么,有什么收获。想到这里,他又莫名对法琳娜王后产生了一些感谢。他为此桌盛宴感谢了这里的主人,也说了一些祝酒词,接下来,就是等候她们说完,然后在恰当时间离席而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大家吃的也很美。储藏的野鹿肉在厨师的手段下也变得如鲜肉一样美味,还有一些干果,火腿,烤的正好的面包,还有巨岩城深藏的佳酿。那是迪拉德所在的城堡,那里神秘而幽深,自然景致非常独特,是布洛宁想要多次亲临的地方。法琳娜王后说的气喘吁吁,带着完美的微笑说道,“真的,今晚我说的太累了,可这还不及我知道的一半。”她用闪烁的目光看看周围,“安妮雅姐姐,你真该亲眼看看我说的这些东西。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好让我们一起享受更多的东西。”
“您在这里要住多久?母亲。”布洛宁问道。
法琳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转过头看向卡蒂姆国王,带着同样的眼神。
“你不能用这样的口气问你的母亲,孩子。”卡蒂姆叔叔笑了一声说道,“如果你哪一天有了一个女人,你可以这样管着她,不过她是你的母亲,虽然也是个女人,但是不一样。”
看吧,这里怎会有这么多规矩?在他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事情,而且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情绪。对于伊莱莎呢,她仿佛若无其事似的,没有笑,也没有任何疑惑,就像静静盯着地上的蚂蚁一样看着他。
“吃饭吧,布洛宁,这件事情我们待会再讨论。”
“对不起,我吃饱了。”布洛宁显然有点不了解现在的状况,而迷惑让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不舒服。这一天已经够让他费解的了,他不想自己的母亲都瞒着他。
站起来之后,布洛宁发觉自己突然忘了退席的方式,在卡蒂姆国王点过头之后,他向着大家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这里。
他以为伊莱莎也会跟出来,但是并没有,他一个人,从半熟不熟的宫殿中走出来,站在宫殿门口。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城门一样,在城堡的外围也没有包围任何城墙,看来是从来没有为战争考虑过的样子。深思自己学过的那些历史,列王发生纷争之后,卡蒂姆叔叔占据了这里。而在这之前呢?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某个国家的主城吗?不,那个时候全天下都不是,那是松散的割据状态,城邦分散地存在着,瑞卡丽娜女王是唯一的王。而后因为各个地方都不满于现状,战争频发,父亲与其他几位将天下统一,然后将这个世界做了分割。而后,尼尔厄斯特的父亲是最先去世的,他因此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接着则是洛克伐国王叛变,带着城民逃入森林中,至今毫无消息。就在数日之前,伦萨特国王也因年事太高而离世。所有正式的历史记载于此,然而割据之前,则由各种各样不可信的传说来描述。
布洛宁从不相信这些传说,但谁也不知道究竟这些古城由谁建造。所有他能看懂的书籍上都没有之前的描述,仿佛这些都是由父亲之后的史官写成的,而原因则是在记载由这几位国王作为整个世界的起始存在。而那个神秘房间,则证明了在他们之前,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统治者存在。
储藏室后面是兵器库,里面的铠甲并不完全散发着金属的颜色,反而有着绚烂而奇异的色彩,武器也是同样的。但是拿在他的手里,则跟通常的金属武器没有什么区别。除此之外,在那间房间里的案台上,还杵着一些法杖。他因为对拉赫曼的了解而知晓这些玩意儿的作用,这些古老的法器怎么会在这里?拉赫曼来自于历史深处,他知道一些布洛宁不知道的历史,但是他从不诉说这些东西。他手中的东西,能将他身体中所储藏的能量唤起,然后再用某种方式使出来。
但是这些,布洛宁都没有跟伊莱莎说,因为他觉得她无法承载这样的秘密,尽管她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漆黑的夜空有许多星星悬在上面,十分清晰,他从未试图将两者分割开来看,但是今天,他看到的仿佛是一些璀璨的宝石被铺在一条漫长而漆黑的丝绸上。拉赫曼总是对他说要有想象力,难道就是此意?有了这种想象力就可以顺利研习魔法?
周围静悄悄的,这让他能够轻易地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是他的母亲,他即使没回头也能感觉得到,那脚步沉稳而不带任何愠色。
“我以为你早早回了房间。”
“还没有。”他明说,“我还不困。”
“这件事并非蓄意瞒你,因为事出有因,而且比较仓促,我想事后解释会更加恰当。”
“发生了什么事?”布洛宁惊讶地说道,“是不是父王出了什么事?”
他突然感到害怕起来,不要,这千万不要是真的!
“不会的。”安妮雅摇摇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会选一匹快马传书让你回去。”
布洛宁安下了心,这也的确,若真的有事的话,母亲肯定会陪在父王身边的。
“那又是怎么回事?”
“尼尔厄斯特驾崩了。”
“泥水城国王?”布洛宁说道,“他现在才多大年纪啊。”
“这件事的真相我们还没有告诉过你。”母亲说,然后步步接近,“他先前不知因何事疯了,如今终于难以克制,而了结了自己。”
布洛宁的心里瞬间堕落下来,想问的问题很多,但最后只是说,“然后呢。”
“那里有许多不安定的状况,他没有子嗣可以直接进行正规的登基仪式,所以你的父王要到那里去主持议事,确定谁为泥水城的新任国王。”
“叔叔知道么?”
“知道。”
“他怎么说?”
母亲悄悄回过头看了看,以及其微弱的声音说,“他不管这件事。他建议让他们自生自灭,就像洛克伐王国留下的烂摊子一样。”
这确实是叔叔的风格,布洛宁想着,不知道为何,这几个国王对其它王国的事务都不在乎,即便是土地上的争端也放得很轻。不然,留下的大块洛克伐土地就很容易成为大家战争的理由了。见到谁都不在乎,父亲也曾说过,对于大家来说,那个地方不是一块肥地,而是一个负担。本来,那原野就是一块荒地,同时,自己的国王屠戮自己的城民,人们暴躁如火,谁处理这里的事情恐怕都会麻烦多过利益。
但是泥水城真的一样么?不,不然父亲不会这样匆匆赶去的。但是,这不足以解释母亲离开故土来到这个地方。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回去,而不应该待在这个地方吧?”
“是因为你父王觉得这件事中存在蹊跷,尽管他的说法让人感到奇怪,总之,他觉得仿佛老天在存心找国王的茬。洛里斯不知下落,论萨特死了,尼尔厄斯特也死了,他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他担心我会遇到灾难?”
“可以这么说,无论是国王还是国王的家室,在这个紧要关口都要注意。”安妮雅王后说,“你可还记得拉赫曼所说的那个灭顶之灾?你父王担心那个预示会以这种方式让世界荡然无存。”
老实说,布洛宁不觉得他说的灾难是指这个,只不过老国王死了,由新国王代替,甚至活在曾经的割据状态也好,倒不至于全面灭绝。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更应该早点回去才对。”布洛宁抓住母亲肩膀,“我是利切希尔的王子,国家不能一时没有人管理的。”
“但是这样的话,就违背了你父王的意思。”
“凡是都是事出有因的,我的母后,他们的离去肯定也不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样说应该没错的,论萨特老了,尼尔厄斯特早就有点神志不清,所以早晚都会这样。“明天我们就动身。”他说着,然后很快跑开了。
布洛宁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他需要整理的东西很多。一些自己带来的衣服,别人赠送给他的礼物,还有——他从那个军械库发现的某个奇怪的宝石,他背着伊莱莎将其偷了出来。
“布洛宁哥哥。”他听到伊莱莎的叫声,手一抖,宝石就那样掉在了地上,碎了。而伊莱莎却好像根本没看到一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明天就要走了?”
这个小鬼,竟然偷听了我的话?
“没错。”他点头答应。
“带我走好吗?”伊莱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