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世界。”安娜将视线犹如阳光般撒过一片荒野,显然还没有真正到她所说的那块整齐的田地地块,这里虽然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不过杂草已经占据了大片地带。由于春季刚刚降临,鲜草在枯黄的草杆下丛生,只有曾经并不是那么茂密的地方能够显现出明显的绿色,至于其它的地方,仍旧需要耐心寻找。
如果抛除他的任务来说,兰卡倒希望自己能够踩一踩雪的感觉,尽管他们在森林中经历了冬天,但是在那里好像与他姐姐所说的地域有着不同,又或者不是她所说的那块森林,总之他们没有见到雪,唯有苍翠而不落的叶子和将人浸湿的冷冷冰雨。
因为少了坐骑的原因他们步行很慢,作为补偿,兰卡不再说想要在某个地方将她安定下来,而这不代表他没有这种想法了。借她的说法或许某一天遇到了可爱的人会让他忘记一切,情愿留下来过安定日子。他只觉得这是尤其可怕的,以他的思想除非他被某种魔法魅惑,除此之外他不会被任意一个女孩所骗,甚至于他对于能够重新见到除了他们彼此之外的人也丝毫不感兴趣。但姐姐却一直很着急,亟不可待。
因此,如果真有这种状况发生,他也觉得她会是第一个。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尽快找到答案。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问道,身体僵硬,大概因为肮脏的关系全身发痒。
“也许是巨岩城,在我们的南边,也可能我们根本没有脱离洛克伐领土。”她说,“你不能指望从我嘴里问出可靠的消息,如果不是那一次被迫背井离乡,我还是深居闺房的小姐呢。”
“而且,你着急也没用,谁让你把它们赶走。这样走下去,没个把月肯定到不了你想要去的地方。”
“可你告诉我说这是人的地界,我不能带着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过来。”
“我说弟弟呀,你的脑子怎么了?我是说这块地方是人的,可没有说真的有人会在这里啊。”
“我不明白。”他说,“如果没有人的话又怎么可以称为人的地盘呢?”
“好吧,我服了你了。”安娜不再说话,身体如同拖着许多疲惫的影子,而这些影子让她的腿软。不光是她,兰卡的步伐也变得涣散了,一脚重一脚轻,走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曲线。
“也许我们应该找地方休息一下,至少可以吃点东西。”
“怎么,你的脑袋里还有休息这个词?”
“我担心你的身体支撑不住。”
“你可以我就可以,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
“如果是我感觉我累了呢?”
“那样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坐下来待一会儿。”
云仿佛棉絮一样从天上滚过,田野中却静的出奇。姐弟俩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来,当他嚼着口中的食物时,出现一种特别的联想,那就是作为食物的与许诺为他们铺平道路的是否是一体的,这是一种让人颇为不舒服的关系,他不太想让任何一个事物为他的路途而做任何牺牲。但是他又没有办法不接受这种馈赠,因为那样他就会饿死,他只能选择用一种方式来作为回馈。
他从未为此寻找任何可以逃脱的借口,只是在姐姐面前,他又不能将这件事说清,以防再次造成对方的误会。或许在他的“委托人”看来,这个女人是一个硕大的拖累,但兰卡却并不能那样想,因为在他的心里也没有一个绝对的目标来打发现在的休息,他可以整日整夜不睡,然而这样留下来的时间该用来做什么?他真心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无法理解那些真谛。
吃过一些东西后,他们又继续上路。田野趋近平坦,一些老化的小路也逐渐凸现出来。他们看到一些人造建筑由模糊转向清晰,虽然没有看到真正的人的出现,但这依旧让两人感到欣喜。而在某个废弃的屋子里,他们也可以躲避夜里尚寒的春风。
“人总是跟着水源走动,在除了主城外大片的土地上基本如此。人们虽然尝试在这里建造房屋,但是因为附近没有河流,即使带来的水足够维持人的生活,也没办法满足庄稼的生长。或者是这里曾经有水流出现过——”她指了指一条被圆石和泥土覆盖的低洼地带说,“但是后来干涸了,人们只能搬到别的地方。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说话好像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你居然可以区分男人和女人了?”安娜挂着倾斜的脸开始调笑他。
他脸上一阵红热,向这个时候天上的云彩般灰暗,又带着一些肮脏的深红。兰卡不太喜欢自己被姐姐认为是一无所知,有些问题他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于是很多时候也没办法向她解释。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要我看,我选那里。”
顺着安娜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个看起来更大一些的房子,与兰卡所选的不同的是,那个房子在比较开阔的地方,只不过窗户早已不在,除了泥墙外更加颓败不堪。
“就依你的意思吧。”
他同意了。
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从屋子附近尽可能收集更多的柴草,用于生火还有铺床用。而姐姐找到了几块长长的快要腐朽的木板,仔细一看是从房门上脱落下来的。她自己搬不动,于是坐在木板上等他。
屋子里是空旷的,如果相对于屋子的空间来说的话。
“这是他们有意抛弃的,所以用得着的东西都被带走了。这不像我们当年逃亡的时候,留下的尽是大件的值钱的东西,还有一些由于过度慌张而想不起来的秘密宝藏。”从安娜的眼神中,兰卡似乎看到了许多回忆,而回忆总是联系着她对亲人的牵挂,一路上他没少因为这段对话而让姐姐痛哭流涕。只是他自己总要在这个时候装得很坚强、并且毫无顾忌似的给她安慰和温暖。
所以最后他养成了习惯,一旦她提起往事,就让她独自去说,他思考的只有明天的事。
当一切准备就绪,兰卡知道两人又开始了一段尴尬的时刻。火焰带给他们温暖,腾出来的烟又让他们一会儿觉得眼睛干涩,一会儿又发觉眼睛被泪水浸湿。借着彼此的心跳声,又或者是自己的心跳声,兰卡只希望自己尽快闭上眼睛,不过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变得不太容易。
“兰卡。”安娜默默地叫了一声,“我又开始思念死去的父亲和哥哥了。”
“我也一样。”他回答道。
“不,这一次跟以往的感觉不一样。”她说,嘴巴透出一抹鲜红,上面还闪烁着黄点。
“他们比我大,是我的长辈。在他们面前我不必装作需要用做些什么来满足自己的……”她停顿了一下,深深喘了一口气,“天呐,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说了。”
“我明白。”兰卡说。
“可是在你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姐姐。我想做好,可是谁又教过我呢?就好像我明明是个女人,可是一直以来我都只能借着记忆去做。没有人肯定我,也没有人批评我……”
“我其实偶尔质疑过你——”
“但是我一概不听!你怎么敢反抗你姐姐的意思呢?”她朝他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长大了,而且还以我难以预料的方式成长,可我一点都不想因此影响到我的地位。这大概可以说是我的一点私心吧。我受尽折磨,我希望能够从我最后的一个亲人身上寻找安慰。所以你不要怪我。”
他以奇怪的目光盯着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安娜抓起了他的手,像曾经摸索门齿兽的爪子一样抚摸着它。目光温柔的像夕阳一样暖人,又在不经意间让他感到凛凛寒意。
“没错,你根本不用回答,我知道你的心地就跟一只小动物一样单纯。只不过你想法太多,真的很多。有时候想法多了就会形成阻碍,让你的长大不过是自己想象中的长大,而不是真正的长大。我们要去的地方人太多了,人们的思想也足够复杂,我担心凭借你的这双眼睛不足以识别他们。”
“我想我应该能够读懂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真的吗?那你说说我现在在想的是什么?”
兰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痛苦地摇摇头。
“是你根本不存在这些能力还是说因为离开了森林你就跟普通人一样了?”
兰卡将身体中的热流驱赶出来,吻血杖便现身了。“我也不知道,我想大概能力有限吧。”他解释道,“而且我没有觉得我需要真正融入他们,我只要向他们打听出消息。运气好的话我可以与这里最古老的森林沟通,请求他们告诉我的那段历史。”
“我曾经就生活在这块地方,可我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最古老的森林,我相信至少有很大一部分人跟我一样并不能给你答案。即便某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你又依靠什么来得到他们的实话呢?你没有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啊!”
“我只是询问一个信息而已,我想应该并不需要什么东西吧?”
“是啊。”安娜将他的手放下,“问题是如此简单,而且本应该这样简单,我的弟弟就是依靠这种思想来敷衍自己的对吗?”
火热的情绪从喉咙涌入,兰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灼烧。他知道姐姐说的没有办法反驳,但是这样说总要比说他对此毫无打算要强。她戳到他的痛处,这是他一直以来思考的最让他无力的问题——我究竟有没有能力胜任这一切。
“虽然我曾经劝慰过你很多次,让你放弃这样虚幻的念头。可无奈你把我完完整整的从那块荒芜的地方带出来,我不希望让自己的私心去干涉你。或许你不知道,我偶尔也会设想你的想法都是真的,如果这是真的会怎样?我的弟弟会成为一个大英雄。如果让别人知道他最亲的亲人却是一直以来阻拦他实现这一计划的人,那么人们会怎么说我?”安娜呲了一下嘴,“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只是如今我想通了,我知道该如何支持你。尽管你做出了许多让我费解的事情,不过这也许正是你需要我的原因。你并不完美,每个人都是,这正是我们需要彼此的理由。”
兰卡的脸露出一副从未有过的神态,他一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副面孔,他也没有丝毫时间注意这些。似乎是一阵痛苦让他不得已将安娜抱了过来,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让他眼泪夺眶而出,总之,他像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尽了力气无法放松。
安娜忍耐着这蛮力产生的疼痛,她笑着,“除非某一天你找到了另一个女人替代我的位置。”
“不,没有人能够替代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