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没有路了。”不需要士兵来汇报,托拉明已经知道结果了。在这种地方又怎会有路呢?从来都没有,所以才需要他们来走。
高山难以翻越,许多人已经为自己做主留在这里,毕竟这里还有清澈的水源。在水源附近,不管是否真的存在,好像有生机在浮动。野兽或野鸟可能会来这里觅食,饮水,他们抱着这种幻想来诠释自己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的不明。
森林就这样的被划隔开来,没人能够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条界线的这一边还有绿色,到那边就变得枯黄,再往远看,则是一片焦黑。没人想要去那里,也一样没有人想要从那样的土地上落足走过。托拉明将队伍留下,自己一个人策马向前跑了一阵,结果却只引得一身寒气。
落叶在地上已经**,地面僵硬得即使是马的肉蹄踩在上面,也如同马蹄铁敲击在石路上的声音。树木似乎在此忍受了难以想象的遭遇,它们将身子摇摆,枝丫伸长,各种各样的模样只让人觉得不太自然,时而往上,时而向下,枝节肿大,以完全不是生长的姿势排开。除此之外,树干不知是被烧毁了还是被虫蛀了,不仅仅是树皮,连树干深处也残损了许多。他随便找了一棵树,从树的破碎之处捏起一捻木屑,像碾碎泥土一样容易。木屑如风尘一样纷飞,像细雪一样飘落。他可以轻易折断一根手臂般粗大的树干,而且还不仅仅是碎成一截。
看来这里已经经历了十分漫长的干旱过程,有一种想法促使他想到弗洛兰迪城所在的地方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这种模样。但是又有什么理由证明这一点呢?为什么这里与他们走过的地方有如此大的差异?他敢肯定这绝不是一座山就可以促成的,让这一切反常的一定还有其它原因。
幸好这里还不是太热,天是被迷雾遮蔽的蓝,托拉明不知道这雾气究竟从何而来,或许那并不是雾,只是一些灰尘,或是从哪里飘来的烟气。当然,烟气只是一个常规的想法,他知道烟气意味着这附近可能会存在另外的一个未知的部族,可能像萨米人一样长得像人,也可能是个畸形,或者整个种族都是这个样子。他对过去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尤其是处在这个境地的时候。
天亮着,但随着他渐渐深入,就好像失去了方向感似的。同时,太阳也在蒙在森林顶端的那些迷雾所遮蔽。看不清哪里更亮一些,哪里更刺眼一些。现在是什么时候?托拉明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记忆给他的解释是清晨,昨夜他们在森林中驻足扎营,天明便启程前进。路上走了多远,见到了什么东西,甚至是关于祖文和蕾娅的记忆都变成了几天前的模糊幻想。他以为是自己的疲惫控制了想法,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头顶的光在炫动、在旋转,在以并不规律的方式移动。
那是太阳吗?他抬头盯着那阵闪烁的却并不刺眼的光在白纸般的迷雾背后穿行,地上莫名出现了一些移动着的影子。是太阳在地上映照下的乌云的影子?可是天空并没有太阳,一样也没有乌云,那么这些移动的影子是什么?
托拉明知道自己无法解释这一切,不安提醒他似乎已经离开队伍太远了。他转过马身,来时的记忆又开始逐渐消失了,模糊的记忆和恐惧混杂在一起,它们在为一个选择吵架,没人能够给托拉明正确的回去的答案。
在这里逗留多一分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回去。祖文和蕾娅应该在远处等待着他,而眼前所发生的不过只是弱者迷惑他的障眼法而已,既然对方没有足够的能力杀了他,就只能利用这东西迷惑他,使他停留,让他饿死——
没错,这就是他的目的。托拉明这样想,尽管他并不明确对方究竟是谁,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他却能确定自己最不想走的一条路便是正确的路。他知道这有些不可思议,可除此之外他没有其它任何办法。
就这样骑行了一阵,马的脚步也逐渐显现出了困惑。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不,托拉明不记得自己骑了这么远。那么他是不是走错了路呢?他眼光一亮,看到了自己刚刚折断的树枝,难道他只是在原地徘徊?不,这不可能!
真正说服自己并不容易,对方在借用他的心理与他自己作对。这一条路线没错,托拉明努力控制马的方向,但它似乎怎么都不愿向着他的方向前进。无奈的他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拉着马向前走,他们在勉强挪动着步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拯救这一匹马,毕竟一个人向着自己的方向走不是更轻松吗?
不!他再一次回绝了自己,继续拼命拉着马,马儿发出一阵不愉快的嚎叫声,可传到托拉明耳中的并不大。他努力排除杂念,前路开始渐渐清晰起来,两边干枯的树木在迷雾中让出了一条通道。在通道的那头,他看见祖文,看见蕾娅,还有另一个人——
马儿停止了挣扎,好像也突然解脱了似的。他跳上马背,向着三个人奔去,飞快的速度令人反应不及。
托拉明跳下马背,从蕾娅身旁跳过,将粗壮的手直接掐在了巴苏特的喉咙上。就像一具散落的尸体一样,巴苏特在空中摇晃,还挣扎着用双手疯狂扑打着。但无论是打在托拉明的手臂上,还是试图挣脱他的脖子,在这一刻都毫无用处。
“你想干什么?巴苏特!”
“父亲!你在干嘛?快点放手!他快憋死了!”蕾娅的叫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有些不解,什么时候她开始怜悯起巴苏特了?
不过,这种怪事并没有结束,祖文也扑上来,抓着他的胳膊。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小兔崽子,我正在为民除害,不要拦我!”他转过头,又将头转回去,眼前的人就一下子变了一个。
“你——你是谁?”托拉明颤抖地将这个陌生的老人放下,没等他回答便转过身去。“国王陛下在逃避——你看见了吗?他的力气多大啊,一只手就把那个老头儿提起来了——嘿,幸亏时间短,要是再长一点,那个人就……”
他好像听到了一些质疑,但当他回头看去的时候,临近的人却只是在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而已。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这个人只不过来找我们乞求一点吃的。”蕾娅一边说,一边冲到那个老人面前,用手拍着他的胸口。
“就是啊,国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这个声音很像巴苏特的,他又发神经似的将头乱转一通,却始终没有抓到巴苏特的身影。
“出来吧,我恕你无罪。”他说。
祖文他们两个疑惑地望着他,不过没一会儿,巴苏特就真的出现了。蕾娅吓得跑到了一边,祖文则目瞪口呆地站着,他们本都有话可说,但这一刻谁也没说什么。
“我想我们可以单独谈谈。”托拉明说道,他看见此时的巴苏特仿佛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变得更健康,更有活力了。但这更让他不解,先前他装出那一副憔悴的样子究竟是在干嘛?
迫于对迷雾的敏感,托拉明没有选择进入到无人的已经枯萎了的森林中去,而是随便找了一个人们并不在意的石壁的角落。在这里,溪流的凉爽之气随着风吹过来,让人至少忘记了一些让人头疼的事。但是令人头疼的人随他而来就有些不一样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您刚刚经历了一些怪异的事,陛下。”
“没错。”
“而且您毫无疑问地将这件事归结到了我的身上——”巴苏特说。
“从这一点上来说,你还真的很了解我。”巴苏特轻笑了一声,这声音完全不同于他原来的笑声,是小于他的年纪的笑声。
“我猜您又有了一个可以让我偿命的理由——”
“定你死罪的理由很多,但是让你死掉的方式却没有,巴苏特。我不得不明说,我几乎天天都在想着你能死掉,可就是没人能成全我,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
“人各有命,这就是我对我总也死不了的解释。”巴苏特躬了躬身子,“死亡能让我得偿所愿,而我纠结的是我的死法。”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的哑谜说的不好。”
“那么,陛下要找我谈什么?”
“谈谈如何拯救这些人——”托拉明说。巴苏特迟疑了好一阵,好像正在用心消化他对他所说的这件事有多么不合常理。一段时间过后,他还是给了一个答复,而不是继续计较下去。
“放弃一些该死的人,留下一些想要生存的人,陛下,在我的面前,这就等于天理。”
“不。”托拉明质疑道,“我们无权判定谁该死,谁生存。”
“事情并不是这样,想想您刚刚对那老头子所做的事情,这就跟权力毫无关系。”托拉明的视线转眼尖锐起来,横亘在巴苏特的鼻梁之上。
“尽管有时某些事毫无道理,痛苦的人可能还会继续承受痛苦,欢乐的人可能依旧欢乐。您怎会奢求这个世界变得平衡呢?您能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就足够了,我慷慨的陛下,剩下的就要以大局为重了。”巴苏特抬起头,“恕我直言,在这片废土之后,有我们都想要的生活,那里比我们任何人所能想象的都要完美,那里是一片最适合人居住的乐土……”
“那么,究竟怎么做?”托拉明眨眨眼,想要看清巴苏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要知道,我的陛下——恐怖的东西既能让人倒退,也能让人向前。我想您一定很怀念战场上追赶敌人的感觉,那么这次,就让我们尽情鞭挞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