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处处透露出无神……
他的身体残破不堪……
但这总也好过他试图将东西砸碎或者是自残的各种方式。
蕾雅起初甚是心碎,但经历两天的时间,她就已经渐渐习惯了。
她从街上将他带回来,就像捡了一只病伤的小猫一样。他已经饿到昏厥,几个卫兵用一张旅行过搭建帐篷用的大帆布将他包裹起来,然后就像拖拽一个死人一样弄进了府里来。尽管许多人在诧异地着这件事,但她并没有苦口婆心解释什么,他们可以任意猜想这件事,但总不会去干涉这件事。
蕾雅最担心的是父亲,还有自己讨好的那几个士兵。她每次遇见他们的眼神,总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出卖了,毕竟她对他们什么都没付出过。
他们将他捆在了一个废弃的房中,那个屋子对祖文来说也是熟悉的,毕竟他被捆在这里有过一次,蕾雅不想对这个地方多看几眼,就好像看过之后就会有另一层阴影笼罩了下来。同时,她也避免经常出现在这间房子中,直到祖文补充了一定体力,然后足以发出死命的叫喊声之后,蕾雅才匆匆赶来。
祖文迷离的目光中有她,就算那双眼已经不太闪烁,双眼覆盖着一层薄膜让黑色变得不再剔透,也不会再向她放射那些足够吸引她的凛然的目光——却依旧有她。她看得出来,他在她来到他眼前时表现的平静,就算这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平静,但至少他还存在着。
“把绳子解开。”
“蕾雅小姐,他已经疯了,解开绳子他就会伤害你。”
蕾雅听够了这些话,“他如果真的疯了,他会知道我们把绳子解开他就不受控制了吗?”毕竟现在的他是如此平静,“再说,有你们在身边难道还制服不了他?”
毫无疑问,他们同意了,他们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可是,可是——就在他们的手触碰到绳子的那一刻,他便又疯狂起来。蕾雅害怕见到这个,在那条道路上,她见到了许许多多因为忍受不了痛苦而发狂的人,因为周围有许多士兵环绕着她,她才不曾遭到伤害。但是他们的变化她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如果说一个人真的可以变成禽兽的话,她知道有这种可能,可至少别是祖文——
两个士兵看了看她,似乎在询问是否还要继续解绳子。
“没关系,解开他,然后抓住他。”
士兵们服从了她的命令,他们将绳子解开的那一刹那,祖文整个跳了起来。幸好他被绑在了椅子上,椅子被固定在了柱子上……蕾雅依次想道。那两个士兵并不是吃素的,毕竟他们比祖文吃得更抱,因此他的惊乍很快被镇压了下来。两个人用双手擎住他的胳膊,慌慌张张地说道,“小姐,怎么办?”
蕾雅从凝滞中醒了过来,她逐渐接近这个“亲爱的人”,对方不看她,拼尽力气喘着粗气,好像还要挣脱这个束缚。
“放开他。”蕾雅低声说道,“放开他。”
两个士兵看向她,“您说什么?”
“我说把他放开。”
“不行的!小姐!”
“我说没事就没事,没关系的,放手吧。”蕾雅不知从什么时候酝酿出来一滴眼泪,然后很快就滴了下来。两个士兵心软了,他们最见不得她伤心了。于是,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的,他们脱手了。
犹如一头豹子,祖文从她的不经意间窜出,然后以绝对的优势向她直冲过来。蕾雅没有防备,即使有防备可能也一样免不了这一遭。对方冲着她的脖子而来,但可能是由于慌张让他将双手架在了蕾雅的肩膀上,随着一声脆响,蕾雅被他扑倒在地,而那声音,蕾雅觉得头上一阵晕眩,紧跟着一阵接连不断的轰鸣——
“小姐!小姐!——”
两个士兵将他制服了,而蕾雅自己也躺在了床上,仆人从她的身边照顾着她,为她擦去脑袋上出来的的血水。而她则目不转睛地望着房梁,此刻却仍旧担心着祖文怎么样,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吧?
“幸好您磕的地方是平坦的地面,否则您的小命儿就完了。”
蕾雅强笑了一下,“父亲,父亲可知道这件事?”
“索性他还不知道。”
“怎么会呢?”
“因为我们几个都知道您的小秘密,不过我们也不希望您受到伤害,以后可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那祖文呢?”
“您居然还惦记着他呢?他真的就值得您付出这么多么?”
“不,不是……”蕾雅说,“我只是觉得他好可怜。”
对方笑了几声,她的声音是很有安抚作用的。这个女人大概比蕾雅大了十多岁,但她从来没有透露过,也没人询问。而她的名字与汗宁的女儿一样,也是个安娜。
“这府里的任何人都好可怜,可是谁能讨小姐的欢心呢?”
蕾雅红了脸,自己想到的是一种情况,但被人看透并说出来却是另一种。
“起初,士兵们放任了他一段时间,但是他在那个房间里拼命地砸东西,所以他们逼不得已只能将他捆在了椅子上。”
“其它的事呢?”
“没了。”安娜回复道。
蕾雅试图坐起来,但却被安娜按在了床上。
“您还需要休息,小姐!”
“别担心,我不是去找他,我只是想下来走走。”
安娜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蕾雅则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虽然脸上没事,可是脑袋磕破了,脖子上也有很明显的抓痕。安娜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别担心,那些伤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咱们的小姐还是弗洛兰迪城最美的姑娘!”
“安娜,你又在说废话了!”蕾雅向她吐了吐舌头,又回到床上坐了下来。她在思索着,不知祖文是否还有被挽救的可能,父亲答应过汗宁要照顾他,但是他能够接受这个样子的他么?不说祖文了,在汗宁离世之后,安娜也杳无音信。蕾雅知道要查明这件事很简单,但是父亲无论做或者不做,却都没有告诉过蕾雅半句,她为此深深担忧,那个曾经只在儿时游戏过的姐妹,现在却独自忍受着这种遭遇,想想就觉得心痛。
隔了两天的晚上,当她对父亲说了一切该说的话之后,她便遮遮掩掩地回到了房中。令她奇怪的是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她穿了一件长领衣服,以便将脖子上的伤痕遮盖起来。不过这也是好事,当夜深的静谧,黑的难以见人之后,蕾雅来到了那个房中,她点燃了一根蜡烛,放在脚边。她又在屁股底下铺了一块木板,远远地注视着他熟睡。
他们没有伤害他,一直都没有,看起来一切都恢复平常了。不过她还是不敢靠得太近,像每一天夜里一样,在这个地方,她能看到火光在他苍白的却覆盖着黑灰的脸上闪烁,能看到他的胡子逐渐变长,杂乱的头发如同一个水平低劣的园艺师修剪的茅草一样,直到——他的口水从嘴边流出,看似在作一个香甜的美梦。
祖文的头猛地垂了一下,他突然从梦中惊醒。瞪大眼睛看着蕾雅,而蕾雅从地上向后挪了几步,险些将蜡烛踢倒。
“对不起……”一阵深刻而苍老的声音从蕾雅身边拂过,如同秋风一般。
“你,你会说话啦?”
对方迟钝地点了点头。
“我,我们,以为你已经疯了呢——”
“没,蕾雅,我没有……我其实很想疯掉,可是……事与愿违。我甚至还责怪老天对我下手不够狠,或者还是我的心太硬?”
“别那么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你为什么要管我呢?让我死在路边其实更好……我是一个麻烦,蕾雅,我的父亲死了,安娜独守家中,我的小弟弟也不知去向——”他怀着深深的伤悲,欲哭无泪。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要我做那种事我根本做不出来——”
“的确,你做不出来,就算我发狂伤害了你,你却一样对我心存怜悯……”
“什么?”蕾雅若有所思,“你之前都是装出来的?”他在点头,“为什么?祖文?为什么!”
祖文哭丧着脸,完全不敢看她一眼,她只看见他两边脸上有一滴滴闪光的泪水落下,“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何这样恨我,给我这样的遭遇;我不知道我的父亲虽然明白万般道理,却不肯赏赐我一句箴言。我不像你那么懂事,蕾雅,我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用一些虚情假意引诱你,而你的爱太盲目,所以才轻信了我的话。老实说,我的心里没有任何东西,父亲没教过我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发生在他身边的任何事……”
“难道你就这样把责任都推给汗宁叔叔了?”她现在不想谈他们的情感,“他之所以不告诉你们周围的险境是因为担心你们受到伤害呀!”
“可是现在适得其反了不是么?”他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
蕾雅带着鄙夷笑了两声,眼前发生的要比他疯掉更让人头痛。她的确不知道究竟祖文在家里都遭遇过怎样的冷漠,但再怎么说有一点他是难以逃脱的,那就是他自己也是个成年人了。
“但叔叔已经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还清了。我在想祖文你或许是个聪明的人,因为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能力找出自己之所以这么愚蠢是有理由的!你是多么聪明啊?能够将自己的责任完美的推卸出来,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看不起你,祖文,比以前更多更多……”
“看不起我最好了,因为我也看不起自己,所以你就让我直接去死好了。”
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这真的是一个既好又简单的选择。她沉默了下来,虽然有许多话和许多道理可讲,可是她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她的心里引发的另一个观点,告诉她,发生在她眼前的这些不过是悲伤的延续,假如某一天他的情绪恢复,或许就会好转起来。
蕾雅不打算说话了,她知道他现在的悲哀覆盖了一切,让他清醒一些日子或许正好。于是,她从地上正想要起来,却听见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门被一瞬间撞开,蜡烛的火焰也扇动了几下。
“那好,我就代替女儿了结了你!”
托拉明手持利剑,从门外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