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而这种疲惫,似乎是在他想到自己为此奔波了一天之后才出现的,于是他打乱自己的这种想法,用意识告诉自己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获得古树的认同之后,他觉得路途顺畅了不少,夕阳依稀照在了他所要走的路线上,他的上空也变得空明许多。周围的树木都显现着从未有过的惬意,他感觉自己如同身在一种莫名的保护之中,若不是因为有事在身,他真想好好扎根在这里,然后亲近一下为他协调生存的这一切。
他的心中怀着感激,脚下的灌木仍然存在,花草穿插中间,表现出如同清晨的活跃烂漫的风气,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带着黄昏缕缕的风丝,随之而来的将是夜的令人放松的静谧。
兰卡心情很好,这让他一时忘掉了贝拉德死去的事实,当他突然想起来的时候,愧疚和灰暗又再次出现。没错,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从距离贝拉德尸体所在处数十米的地方,兰卡就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氛,但他没有将这种气氛认定为危险。他从外部逐渐接近,这种诡异的气息便越来越明显,直到他看到安娜的小马死在地上的时候,他才突然跑了起来,可是即便跑得再快也无法拯救它。
这匹马毫无疑问死于剑伤,兰卡原以为是丛林出现的野兽咬死了它,但是这想法荒谬至极。没有任何野兽是不为吃而伤害其它兽类,马儿的**完好无损,只是被终结了性命而已。
能做出这一切的只有人——
他警戒地看了看四周,在贝拉德的尸体附近,似乎又多了一些血迹,在逐渐走近之后,他确认这些血迹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好像在他离开之后这里发生了一些争斗。但是这明显不是那匹马的血,而是某一个人——
他第一感觉就想到了父亲,一阵惊恐从腹部袭来,不安再次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看了看周围,一切都太安静了,无论是树木、杂草、盛开或凋零的野花,它们都仿佛沉睡了一般。但是这与他途经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呢?难道只是心情控制了一切?
兰卡沉思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已经无需进行任何努力了。因为早上遇见贝拉德的死亡时已经向它们恳求,但是它们并不介意这一切。他希望不是因为贝拉德在森林中不讨人喜欢而导致树木不肯回话,它们只是一些懵懂的孩子,这一点就如兰卡自己一样。
他用手掌触及这些树木的外皮,他用双眼仔细查看生长在脚下的灌木的叶子,接着他陷入了深思:它们沉睡了,虽然只是短暂的沉睡,但这种沉睡却足以让它们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意识不清。杀害贝拉德的人,甚至也可能杀了父亲的这个人,一定通过一些手段屏蔽了他们的视线,他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的感觉告诉他恐怕对方已经对他全然知晓,否则,在一群普通人的眼中,树木只是一些承载着水分的死物而已。承载着血液的草叶变得在为未知的缘由颤栗,这让他凭生一种感觉——并不是人类所为。尽管他的心里怀有一丝抗拒,但无论以何种理由,兰卡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而且一定要尽快。
兰卡原想为贝拉德造一个坟墓,可他并没有挖土的工具,而他向周围看了看,正巧在一个地方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坑洞,表面包裹着地衣、石块、苔藓,灌木枝覆盖其上,让人以为这里跟其它地方一样平坦。
实际上兰卡知道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就犹如巨人踩下的脚印一般。或许这是森林所建造的用于储存雨水的方式,他这样想过,只是不知该找谁证实。
他将大坑的周围棱角清理干净,然后拨开树枝,捡走石块,将贝拉德向搀扶一个活人一样抬了起来。他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他的体重依旧有些难以承受,而兰卡感觉最深切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硬邦邦的尸体上所展露出来的凄寒。
没错,危机已经来了,贝拉德所说的没错。兰卡看着坑中躺着的死气沉沉的导师,心里则是一种说不出的伤痛。他的死去已经向兰卡暗示了什么,所谓危机并非空穴来风。而他不想自己继贝拉德后尘,绝不……
他很快就走了,没有多看贝拉德几眼,况且天已经渐渐落幕,他的心脏在陡然跳个不停。他本以为杀害贝拉德的这个人是与他有一些私人恩怨,毕竟这个人并没有找他麻烦,可是他错了,事情发生过后他又回来了,可能又伤害了父亲。兰卡不知道父亲面临着怎样的结果,而他估计事情绝不会令他满意,甚至可能连接受的余地都没有。那么他自己怎样?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东西是否也会将他视作威胁?而他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各种各样的想法驱使他回到了自己与贝拉德曾待过的山洞,而早在路上的时候天已经接近昏黑。他点燃了自己的法杖,火光在法杖的“手心”中瑟瑟颤抖,带给他温暖和一丝丝安全感。他将所有的东西整理起来,这是一些贝拉德留下的遗物,他的法杖已经随他的死去而消失了,泯灭于土壤之中。最后,只留下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他包裹成一个行囊,然后用粗布条系在背上。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一切都是个意外,意外将贝拉德损毁。兰卡想到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似乎并不能找到让他丧失奋斗的理由,贝拉德只是瞧不起自己的命运,但对兰卡来说,他从来都是尽一切努力去拯救他,争取让他学到更多,以及——活得更久。
兰卡渐渐从心灵的深处理解这些,思绪的负荷快要将他压垮。他嘴里含了两块切割出来的肉干,而他手中唯一的武器也就是那一把小刀而已。但他还有他的法杖,就算他从没有利用它攻击过什么,但他总觉得“有它在手,安全不愁。”
在星辰的照耀下只有广阔的空间可以看到一块灰黑,而在细密的丛林中,却总是一片漆黑。兰卡的步伐不带一点停留,火焰在黑暗中上下浮动,犹如波浪一般在森林中向前推行。他曾经从尼罗森中获得过一些什么,那些能量已经熔铸到他的体内,能让他至少不会为这种状况感到精疲力竭。可是,他依旧受不了整天仓促前行,他人类的身体依旧会在这种疾跑下感到不适。当他觉得路途已经足够远了,身体便会很快变得气喘吁吁,意念在这时通常也会不起什么作用。
毕竟,他已经达到了身体的极限——
他放慢了步伐,对于在夜里进入尼罗森而言,兰卡的感觉是怀念的。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已经从那个地方搬了出来,在森林中奔走,尝试各种各样的东西。虽然兰卡会抽空在他们临近那里的时候回去看看,向树木诉说一些自己的心事,但却并未在夜里回去过。他担心贝拉德会说他,毕竟外面的生活要比尼罗森周围的艰苦的多。
一直以来都不需要任何解释,贝拉德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他心里总有理由。可是如果贝拉德每次都倾听这些理由的话,那他自己的意见呢?他该怎么让这个幼年的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呢?兰卡理解他,所以并不会长久与他发生冲突。如今他自由了,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让兰卡感到有一丝歉疚,他拼命向自己解释这并不是由于他奢求那块土地的保护,或者其它的什么能让他变得懒惰的原因,而是——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我只想去那里,我总觉得那里会藏着答案。
然后,他抛弃杂念,将所有精力全部加在他的脚步上。他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从森林中跨越几个钟头足以让他顺利抵达尼罗森。获得答案之后,他就立刻向自己新的目的地出发,这样,即使死了的贝拉德也都不会说什么了。
尼罗森变了一个样子,不然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隐藏于深深的森林之中,就连兰卡也差点错失了这个地点。他带着犹豫,以及谨慎,甚至是慌乱的精神一步步踏了进来,它的地面,它的草地,它生长在上面的树木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古树之言,它们本身就是一部分,所以整个地方的黯淡并不难解释。
树木的藤隙中依旧散发这幽幽绿光,地面上的那些光就微弱了许多,兰卡感觉到自己手中持握的法杖出现了一些隐隐的变化。它在为眼前的样子而感到悲伤吗?它身上燃着的火苗不停的跳跃,仿佛是在哭泣。毕竟它是从这里生长出来的,而它或许能够真正了解这里真正发生了什么。
他并没有迫切向法杖询问,沟通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而且它现在就像个孩子一样处于并不平稳的状态,即便他能感受到什么,可能也都是错的。他还是决定先从这些生长在本土上的树木下手,用他埋葬在这里的血液来感受这一切——
树木并没有向他表明什么,无论时间早晚,兰卡觉得自己已经无力让它开口说话。而现在看来这件事并不是他的原因,而是它自身发生的变化。因此,兰卡设想自己能够以其它的方式来了解事实的真相。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他将手掌伸进了树藤稀松的深处,那里面是一片黑暗,好像是一张巨口,要深深将他的手咬断似的。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树立在正中,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应该就像是被剥光了皮的树,于是,他将手覆盖在上面,仔细感受着树木流淌在里面的“细纹”,紧跟着闭上眼睛。
树木潜在的意识和能量由他的手掌涌入到他的身体之中,他的脑子里展现出来一个画面。“没错,似乎就是那里,我正想要去那。”兰卡自言自语,而它正在倾听。
接着,场景就发生了急速的转变。这样说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画面在不断流逝,太阳在朝起夕落,从这里到那里,连缀着一条并不明显的路线。在那个地方,存在着另一个尼罗森,它散发着绿的光耀。兰卡知道对方是在向他指明一条道路,可是这一切太过庞大,而它却并没有解释清楚……
他的脑袋一下子停了,似乎被什么东西疯狂阻断,他又回到了这片黑暗的夜色中间。它在哪里?我该怎么去?兰卡一时疑惑了,在没有语言的沟通下至少应该有地图,可是茫茫森林却连方向都找不见,就算有地图也是白搭。
方向,方向——兰卡的脑子在激烈地讨论着,它向他暗示的场景一遍又一遍重复——
对了!它在这里向他暗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太阳,它竟然还刻意制造出光阴变化的场景以让他分清太阳是什么时候升起,什么时候降落!
没错,有了这一点就没问题了!
兰卡激动万分,心中责怨自己怎会那么糊涂。他拿起倚靠在树上的法杖,他感到了法杖之中的惊人的变化。这是一份无以伦比的馈赠,光摸到法杖上新注入的条纹他就能感觉得出来。
谢谢你——兰卡说道,谢谢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