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的脸，我以前从没遇见过她那样的姑娘。我觉得莫小丹没心没肺，自己的生死总是被这样轻易的提起，用最不在乎的语气，似乎一直提醒我我面对的不过是一具尚在活动的尸体。我记忆里的许多朋友，很忌讳死字，最后却也不避免的死去了。我们最后在某个时候也终会死去，但我依旧替她心痛，因为比死很痛苦的，就是等死。
生命真是个特别有沉重感的话题。我又回想起几年前来，记得有一天，那时应该是快入冬了。出行已经需要穿厚厚的外套，在这种穿棉袄夹克的时节我最喜欢了。其实我最讨厌夏天，我相信所有和我一样的工作者都讨厌夏天。相比贴身的T恤和衬衫，厚厚的夹克就不一样了。这个城市永远车水马龙，我出行从来不带现金，阿来也一样，回家后安琪总是对着阿来的钱包感叹，你的钱怎么这么好挣！她现在找了份服务员她的工作，每天规规矩矩的上班，八个小时，一个月四天假，一个月两千工资，我有些怜悯但又有些羡慕。
那一天，我很长时间跟着一个人，肥头大耳的胖男人，我很欣赏他的腔调。他走路甚至会扭屁股，左左右右，极有节奏。我开始模仿起来他的走姿，一步一调，乐此不疲。在这样跟了他两条街后，我和他擦肩而过，微撞了一下，我们互相道歉。长得真是温柔啊！我看着他心想到。只是眉头紧锁着，即使是相对客气的笑容，他也不愿舒展开来。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我见惯了人们这种表情！
我抬头看看这个像个高压锅似的城市，四周参天似的大楼，低头掂了掂我手里正捏着的他的钱包！
这胖子钱真多，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富翁，钱在我们手里也不过是个数字。我从来没有过积蓄，但也从来不缺钱花，我像只老鼠，也像鬼，被剥夺阳光，却也相对自由！
我得自己给自己买件夹克，或者是皮袄，我发誓一定藏好这个钱包。在我拐过街角准备进商场的时候，我就看见一个姑娘。
是九筒，我很懊恼的想回头，但她似乎已经发现了我，我只好迎着她走过去，如果她有点职业操守的话，我们将擦肩而过。在我走在她面前时，她突然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你好啊！亲爱的。
我啼笑皆非，我告诉她，姑娘，别这样，我们才见过一次面！
九筒笑着说，是啊，但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给睡了。
我紧张的四处看看，她笑着看着我，凑到我耳朵边上像吹气一样，别紧张，嫖客。她尽量把声音放在最低，说，没想到，你不仅是嫖客，还是个贼呢？
我一瞬间呆住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灭口，但我从小到大，就杀过一次生，就杀过一只鸡，况且，在鸡血从脖子上出来的时候，我就差点晕了。虽然这也是只鸡，但是这肯定是万万不能杀的。九筒似乎看出来了我的慌张，她拍了拍我的肩，说，别担心，我不会声张的，反正我···，比你光彩不了多少。都是为了生活嘛。
我稍微定了下心，我对她点点头。我发现生活这个词真是一个被用了无数次却依然管用的代罪理由。当生活尽情摆布你的时候，你也可以尽情抹黑丑化它。
九筒说，为了庆贺你的丰收，你可以请我吃饭吧？
大约十分钟后，我和她坐在了一个西不西中的中的餐馆里，这个餐馆真是中西结合，你能吃着牛排夹大葱，还能喝着牛奶嚼大蒜。价格合理，物超所值，童叟无欺。九筒姑娘好像特别欣赏这个地方，桌子上还有供人阅览的书，于是她就在优雅的钢琴曲中看起了故事会。现在是午餐时间，她居然点了份情侣套餐，我很期待这样的套餐，服务员端上来果然没让我失望，一只鸡一只鸭，我看着对面的九筒，还真是形象。还有一碟花生米和一小碗辣椒酱，可乐及奶茶，我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我怕看着对面的她，她今天似乎没有化妆，或者是化得淡一点。我是一个十分注重内涵的人，对于一个喝着咖啡嚼大蒜的主儿···我依旧觉得她十分漂亮，真可惜入错了行啊，我发现人总是陷入矛盾中，以前我看见一个漂亮姑娘，我就想，长这么漂亮，怎么不去做小姐？现在我终于面对了一个漂亮的小姐，我居然又想，长这么漂亮，可居然是个小姐！我开始联想起阿来的女朋友，她怎么就没去做小姐？阿来真是幸运。
我有些不满的对九筒说，你怎么能跟踪我？
她正在撕鸡腿，她说，我早就看见你了，张着个大耳朵，你没看见我而已。你就盯那胖球去了，你还学他走路，一扭一扭的。真看不出，你这么严肃一人，还真有可爱的一面，真会表演呢，哈哈，我看着有趣，就跟来了。唉，帮个手啊！
我从她手里扯下一只鸡腿，我觉得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没想到自己旁若无人的表演，竟然还有人观看，我想起我左摇右晃的姿态，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九筒坐在对面，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又吸了一大口可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对我说，老实交代，你从事这行多少年？作案多少起？涉嫌金额有多少？老实交代，让我没收了你的赃款！
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笑了。其实我梦里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景象，我坐在审讯室，手上拷着一副手铐，对面坐着几个看不清面容的秉公执法的警务人员，他们宣读我的罪行。我在梦里看见此时的自己，耷拉着脑袋，不住地的点头，供认罪行，然后他们就鄙夷的叹息，最后他们**的对我下定义，你这社会的败类，你是法制社会的不良品，于是他们就要代表人民审判我，所以也理所应当的消灭我，我就要上刑场了，在此之前，我得游街示众，群众们会把最烂的菜根和臭鸡蛋扔向我，值得悲哀的是，我并不冤，群众也是明真相的。然后我就被带到了一个荒郊野外，一声枪响，我就看见了我的**子。
我看着对面的九筒，穿着一身好看的时装，还在吸吮手指头上的汁，并不如执法人员那样铁面无私。我抽出两支烟，递给她一支，她皱着眉头推了回来，我只好将两支烟都装回烟盒。我对她说，你要是便衣，我今天就栽了。还好你不是。九筒一边吃一边说，怎么不是？我天天都便衣！
很明显这是个笑话，我哈哈的笑了起来，尽管不是很好笑，但我真的放松了不少。我笑着对她说，你吃东西应该更淑女一点，不要老是吸手指头。还有嘴角能擦一下最好不过。
她若无其事的用舌头绕着嘴唇转了一周，说，没有这个必要，我们都是知根知底，没必要这么虚伪。我举止再优雅，在你眼里不过是个优雅的小姐而已。你觉得有意义吗？
我顿时觉得世事真是无常啊，我和阿来相处这么久，都没有这么坦诚相待过，我们相互上完洗手间，还装模作样的洗一下手。
说到这里，我觉得我们好像没什么话好说了。我们并非朋友，只是见过一面而已，并且还是交易关系。我猜想她也一定不愿意把我当作朋友，她一定不愿把工作圈子把生活圈子混在一起，尤其是这样的敏感的职业。
我应该想个什么话，来结束这场偶遇，和她说声再见，然后再也不见。当我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九筒突然抬起头对我说，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情侣！
我大吃一惊，正准备辩解，九筒挥挥手，说，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说，只有你才提出过做情侣这样的要求，其他的男人，无非就是要求哪几种姿势啊，哪几种服装啊，只有你，要求的是感觉上的，对吧？讲感觉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以前也没谈过男朋友。所以···，你别误会，我没当真。
我放下心，自顾自的叼上了烟，随意找了个话题，我问，你怎么就不正儿八经的谈个恋爱什么的？
九筒还在吃，她说，我还是有分寸的，边做着这行还找男朋友，那不是祸害人家吗？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有些不舒服，我漫不经心的说，是啊，你又不缺男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其实我并不讨厌她，但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伤人。
九筒好像没怎么在意，她说，那可不一样，女人嘛，不是讲感情的嘛，还是希望有人关心有人问个好什么的。谁愿意男人一开口就问的价码啊？感觉，你肯定懂得嘛！哎，大耳朵，要不这样，咱们继续假扮情侣，我们可以一起逛逛街啊，一起吃饭啊。而且你过夜不用给钱。你放心，我一定不耽误你，我们就演演戏，工作上不互相妨碍，你说好不？
我心里由衷的不屑了一番，我扯着嘴角对她说，你很喜欢演啊？不过这样不好，我没那种演技，入不了戏。
九筒盯着我笑眯眯的说，你是怕出不了戏吧？其实，我觉得我还挺漂亮的，身材也好，而且····
我打断她，行了行了，别说了。
九筒把脸朝后收了收，说，我开玩笑呢，我知道，你肯定特别瞧不起我们这行！
我在心底里点头，嘴上却说，不是！
九筒看着我，肯定的说，就是就是。你打心底就瞧不起我，你不愿意跟我打交道是不是？你觉得我挣来的钱不干净，你快说对！
我只好说，你说的对。
九筒低着头猛吸了一口可乐，满意的对我说，对嘛，对嘛，承认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