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当然不能让楚南再问下去。
最开始找这个姓方的女子时,她已经打草惊蛇让他知道了。而自那以后,楚南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苏颜不知道,但他们彼此都清楚的是,她是不曾见过的。
那么这声“楚大哥”细想之后就能暴露很多问题,尤其是以他那样敏锐深沉的心思。
苏颜自认招架不住,又或者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就好比当初的宁泽烨。
庆幸的是,他还是会对她无可奈何,这便给了她拖延的可能。苏颜窝在他怀里,攥着他的衣襟不松。
只是苏颜也不曾想过,这个方姑娘居然还是他们给楚南订下的谷主夫人。前世,她因楚南的死而联合宁泽烨报复,那么这次呢?
虽说楚南还好好的没有出事,苏颜却总觉得,她会更恨自己。
毕竟一个是死了谁都得不到,一个却是眼睁睁看着他选择别的女人,若换作苏颜,怕是也要对第二个结果更心塞的。
如此看来,以后怕是要随时防着了。
“师叔,你为什么不愿回东沂?”左右睡不着,苏颜便轻声开了口。
他没有出声。
苏颜于是接着道:“我算了算时间,你应当是四岁的生辰还没到就被岚帝带走了。那个年岁,你记得的应该不多吧。你是不是觉得,东沂的这个身份带给你的就只有岚帝日以继夜的折磨?”
他的身子僵了僵。
苏颜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以防他半路逃开。
“比起一天天模糊在记忆里的父母,是岚帝让你真正明白了自己是谁,但这个过程太痛苦了。奚景渊三个字于你而言不是众人歆羡的尊贵身份,更不是骄傲,它们代表的,是耻辱,是长达十六年的黑暗,是你无论如何都要舍弃的过往……所以,你放弃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甚至于自己的那张脸,你希望这样就能重新开始。”
“你最希望的,是成为一个和奚景渊全然不同的人。”
他的身子渐而紧绷。
苏颜吻上他的颈项,希望借此给他以安慰。
他做奚景渊或是楚南,她其实不在乎,她只是想让他接受全部的自己而已。
因为她爱的,并不是被世人称赞的楚氏公子啊。
“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人,她和你一样无辜。她同样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她太美好,被人恋慕,便遭受了那一系列的磨难,甚至于早早离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再看一眼……”
他突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压抑的冷意。
“奚寒川那个混账,并不比岚帝好上多少。一个皇后的身份,换十几二十年的折磨,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苏颜笑了:“那若是有一天,你也爱上了别人,留我一人在岚帝的后宫,那是不是也是我咎由自取?”
话音刚落,苏颜便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他勒断。
“爱上的,都是当下,谁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后会发生什么。兴许到了临死前的那一刻,我们才知道自己爱错了人。”
“若师叔你当真是楚氏公子,一路顺遂至今,你还是会是现在的这个你么?”苏颜强忍着被他紧勒的痛楚在他颈边蹭了蹭,放轻松语气,“我得说,我还是挺喜欢现在的这个你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睡吧。”她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然后便径自闭上了双眼。
她说得再多,能不能想明白,还是得看他自己。
后面几天,苏颜时常会收到一些小玩意,大多都是和楚南有关,还有一些是她不曾见过的小物件。
比起这些,更让苏颜开心的是,楚南没有将她系上去的玉佩拿下。
自那夜之后,她就再没说过那些话了。
有些东西说多了只会适得其反,更何况楚南又不笨,还能不知道她说那些是什么意思?
又去半月,岚帝便亲率大部队赶达。
楚南提议修整过后,再另行挑选适合的日子渡河。而岚帝等不及,确认了粮草,便命楚南将这些时日打探到的消息上交,率先锋部队连夜渡河攻城。
这一战,持续了近三天。
楚南留在谯城,几乎每半个时辰就能收到前线送回的消息。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岚帝败了,长途跋涉的大军本就疲累不堪,又连夜渡河,等到真正攻城时,还能打起精神已是难得,又有几个还能勇猛杀敌?比不过守城一方也是正常。
还算万幸的是,岚帝并没有受伤,想来对方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并没有全力回击。
而停战的消息刚传回,随信使一并返回的卫兵就将楚南带走。
这一次,苏颜没有跟过去。
她在岚帝面前晃得越多,暴露的风险也越大,在这种任何细微之处都有可能改变最后结果的关键时刻,她不想让他还要分神来顾她。
但在一天天的等候之中,她又有些后悔了。
虽说不仅有南恪军中信使传回的消息,还有琅琊骑一刻不停的传达战中局势,可他人不在身边,这种担心不是几张纸笺就能安抚的。
再次见到楚南,那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
而就在他们回来的前一天深夜,谯城里贮藏粮草的地方突然失火,最后抢救完也不剩多少了。
楚南和她匆匆碰了一面,换身衣服便又离开。
苏颜还没来得及心疼他瘦下来的身形,就再次尝到了分离的苦涩。
“夫人宽心,公子他不会再渡河了。大局基本已定,岚帝也带着亲兵折返,余下的大部队则会在随后几天依次撤回。”
苏颜听着不大对劲,便问道:“怎么回事?”
“照公子的计策,南恪此战是能大胜的,岚帝都已提前封赏,然而今早粮草烧毁的消息传过去,这胜局就毁为一旦。粮草不济,二十多万的兵马几天内就能将谯城的存粮吃空,那后面就不是胜局,而是等着被东沂宰割了。”
苏颜诧异挑眉:“不能从附近的城池先调用点粮草?”
“原本当然是可以的。只可惜前两年水旱灾情严重,偏官商勾结,将赈灾的官粮替换成黑商的腐烂霉米,再将那些官粮抬成高价放到市面上,所以普通百姓的存粮很少。百姓自己都快没的吃了,那官府又从哪里征来粮草?”
苏颜并不完全赞同:“笑话,岚帝几道圣旨下去,那些富商还能不给?”
“夫人觉得岚帝是会针对富商,还是会摘了那些贪官的脑袋?况且这次守粮不利,可是个大过错。”
苏颜这才琢磨出几分意思来:“所以这次对付的还是以褚相为首的那批官员?”
“怪就怪他们手太黑,给了公子这个理由。”
苏颜皱眉,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不会查到放火的人么?”
“这点夫人就更不用担心了。说起来,这主意起初还是那位石心夫人想用来陷害公子的,不过是被公子顺势利用了而已。公子让那位段将军将石心夫人已死的消息压下了,再假传几个到下面去,有的是人放火。”
苏颜明白过来。
不得不说,有时候女子还是很好用的,因为大多数男子都不会防备他们视为弱者的妇孺。
“那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撤回去了?”苏颜笑问。
扮作随侍的琅琊骑一脸奸笑地摇头:“这样撤走,岚帝怎么甘心?怕是还要僵持一段日子的,等到西陵和北涪的动静再传过来,估计岚帝才会坐不住。”
“说起来,南疆的消息也该传到这里了。”
苏颜想起跟着宋老将军一起过去南疆的宋以安,忙道:“南疆怎么了?”
“宋老将军威名不减当年,此番出马依旧能震慑南疆,嘛,也是因为他太厉害了,所以让那什么圣女的派人抓了去。”
“什么?!”苏颜惊讶道,“堂堂一军统帅,居然这么简单就被人抓走?还是说这里面又有师叔的手笔?”
小随侍抖了抖眉毛,似是知道犯大错了,脚底抹油就想跑,却被苏颜抓着腰带拦住。
“没,这真和公子无关!鬼谷弟子虽遍布四国,但多数都是隐藏着只负责收集消息的,若不调用,终生和普通人无异。而我们和乌衣卫人数本就极少,且因为要随时应对公子的命令,身份都是灵活多变,留的也是关键地方。”
“南疆那地方多苗家,素来排外,便注定了琅琊骑和乌衣卫无法安插,那能进去的普通鬼谷弟子也就更加珍贵了,公子是不会浪费到宋将军身上的,又没好处不是?”小随侍急急解释道。
苏颜松了手,依旧怀疑道:“那和他无关你跑什么?”
“我这不是见夫人你担心了么?要是让公子知道是我透露了消息让你担心,我这小命可就悬了!公子心疼夫人,那是千真万确不掺水的!”小随侍舔着笑讨好。
苏颜冷哼一声,却是忍不住轻勾唇角:“那宋将军是怎么被抓走的?”
“苗家那些鬼玩意儿我们也闹不清楚,只大概知道针对的不仅仅是南恪前去镇压暴乱的兵马,还有那位雪镜司大统领。”
流沉之前扫荡过南疆,若是用宋老将军来逼迫岚帝再派出流沉,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不知怎的,苏颜本能地想到了女扮男装过去的宋以安。
苏颜的心底忽有些压抑,只盼这些都是她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