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愣住,然后缓缓笑开。
不得不说,还是徐嬷嬷这番话说得最让她舒心。
“圣旨上有说何时进宫么?”她想起来问道。
“月中,十五。”
苏颜正想点头说还有些日子,结果一转念便意识到那不就是三天后?
岚帝有必要急成这样?
不论如何,楚南的主院是不能去了,苏颜回了自己原先的院子,让徐嬷嬷领着其他侍女去收拾东西。
但她没想到,这一去不仅没能收回东西,反倒还领回了个大活人。
看着一脸不愉冷色的楚南,苏颜默默挥手让嬷嬷带人离开。
“为什么不愿离开?”
苏颜张口就想回答,却被他率先打断:“又想继续行宫的说辞?”
好吧,想起自己进城后的举动,她也没脸继续撒那个谎。
苏颜扁着嘴,尴尬低了头,却又忍不住向上偷偷看他。不敢做得太明显,就只好压着点视线,扭捏得不行。
哪里知道他根本不吃这套:“说话。”
“真让我说?”她收起那副像极了撒娇的模样,直言问道。
“实话。”
苏颜偏头,想着该怎么开口。她拽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到屋外,天色已暗,清冷的银色月光披落到他眉眼肩头,便似镀了层朦胧的轻纱。
她抬手,按住他眼尾,碰到了那长长的眼睫。
她想,大抵也只有这处是真正属于他的。
刚醒来的前几个月,每每看见他这张脸,她总是忍不住感叹世人予他的评说真的是很准。
天上月,山巅雪,单看外表,他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隐仙,让她心生向往,乃至沉迷。
可如今再看,她感觉到的却只有锥心的疼。
当他一次次听见旁人的议论,一次次在镜中看见这本不该属于他的相貌,他会不会想起另一张明艳俊雅的面庞?
而他不愿给她看,是不想回忆起当初的痛苦,还是他根本已经无法接受曾经的自己?
苏颜强迫自己收回手,端出天真又无辜的笑容:“说实话,在你救我出天牢时,我是真的感激。后面出京发生意外,我也想过永远留在你身边,反正已经无法再嫁人。但……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嫁你,我宁愿……做你的手下去帮你……”
“所以这次进宫,我心甘情愿。”
不想嫁,是不想一辈子躲在你怀里,让你再辛苦地撑开一臂保护我。
帮你,是因为我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你真正并肩。
但这样的实话,她怎么敢告诉他?
苏颜眨眨眼,俏皮道:“岚帝用我牵制你,只要你还在南恪一日,他势必不会亏待我,那我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给的身份帮你呀,这样不是正好么?”
“我再问你一次,当真不愿跟着琅琊骑离开?”他平静地望着她,眼眸中却似弥漫出重重迷雾,叫她突然失去窥探他真实情绪的可能,“不要想其他的,我既敢提,自然就有办法解决伴随而来的麻烦。”
不知怎的,苏颜忽生出些迟疑来。
好比眼前放了颗极为甜美的果子,蛊惑着她伸手接下。
她咬牙摇头,再次拒绝道:“不愿。”
话音刚落,他即漠然转身,素色的宽袖划出道冰冷的弧线,和着他渐远的背影,便似刀锋划过心口,牵出血淋淋的疼痛。
苏颜捂着心口蹲下,埋头在膝上,这感觉,是真的痛。
第二天,宫里的赏赐就下来了。
据府里传的消息来看,捧着或抬着赏赐的内侍足足排了有两条街巷,岚帝赏得有多丰厚足可推测一二。
起初苏颜还觉得有夸张,可等到她亲眼看见,方觉这简直不能用夸张来形容,得用疯狂。
送赏的内侍为了讨好,特地指着其中几个托盘道:“姑娘,陛下赐的这些差不多都是皇后能用的品阶了!”
“您别不信,除了凤尾簪,就连这礼服,都是用金线绣纹的牡丹。宫里几位娘娘能用牡丹呐?那可是先太后最喜欢的国花,何况还是金线的!”
“也是皇后娘娘最讨厌的吧?”苏颜眯着眼睛笑,“公公,您别欺负我不懂事啊,这些东西不是摆明了让皇后刺眼我么?”
小内侍急了:“姑娘,陛下赏赐这些真不是这意思!我师父可是秋公公身边跑腿的,人秋公公都说了,等您进了宫那就是娇客,任何人都不得怠慢!您没进宫陛下就这样吩咐,以后还指不定如何宠您呢!”
“小的小路子,今个儿就是向您讨个眼熟,但凡娘娘有吩咐,小的万死也定为娘娘达成!”
苏颜笑得更欢,前世见多了这种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应付,当即便让徐嬷嬷打赏了。
等到宫里的人都离开,她看着整整两屋子的赏赐,啧啧直叹,以后若是要跑路,把这些全典当了也能活两辈子啊。
正开心着,却有一声讥讽的冷哼当头落下。
苏颜抬眸,见屋外站着翁老,挑眉笑道:“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呀,不忙着走街串巷给人治病了?”
“若不是少谷主吩咐,你以为我乐意来?”翁老一脸嫌弃地站老远,隔空噼里啪啦扔来瓶瓶罐罐,“还好少谷主他悬崖勒马,认清局面要与你划开界限!这些都是让你保命的,悠着点用。别以为还和以前一样,闯了祸有少谷主给你兜着!”
翁老扔完东西就走,苏颜独自站在屋里,再看这些金光闪闪的赏赐,她却没了半点想笑的心情。
悬崖勒马、划开界限?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选择了放手?
苏颜兀自摇头,怎么可能呢,以他偏执别扭的性子,会放得开手?她不信……
苏颜不想相信,却想起了昨夜他决然离去的背影。
不会的,她当初提个离开就能将他激怒成那样,对,她要相信他。
她自我安慰着,可又忍不住想起,这一次是她明确拒绝了他的帮忙,更表明不会嫁他,而他是那样的骄傲,真的能接受么?
她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说得再清楚明白点?
苏颜再没有见到过他。
直到宫中的仪仗队前来迎亲,露面的也仅是老管家。
她顶着沉重的头饰仰头看去,迎来的却是老管家歉疚的目光。
苏颜掐了掐掌心,眼角有酸涩,她忙撑出笑容来。
没关系的。
她答应过自己,在成功之前绝不会再哭。
想想前世受过的苦和痛。
对,这点算什么,如果她现在就撑不下去,以后还要怎么在后宫立足,更别提要帮他了。
宫里的几位嬷嬷帮她顺好所有头饰,之后便和徐嬷嬷一道将她扶上了鸾驾。
耳边,尽是围观百姓歆羡的议论声响。
“虽然是贵妃,但这阵势,都快赶上咱陛下当年立后的情形了吧?”
“可不是,坊间都在传这苏小姐进宫后要宠冠后宫呢!听说啊,是在和晋宁公子陪同秋猎的途中承宠的,一下子就笼络了帝心,可见也是厉害的!”
“没公子的缘故,她就是再得帝心那也不能用这阵势啊!陛下对皇后娘娘向来敬重,不可能随便就让一个女子威胁到娘娘的地位。里面绝对有陛下对公子的恩宠。”
……
这还是几个嗓门大的,否则人声杂乱,苏颜根本不可能听得清。
可是,她宁愿自己听不清。
另一边,鸾驾刚启程,老管家便动身回了府内。
他看向一脸冷沉漠然的楚南,兜着胆低声道:“公子,您真让小姐这么进宫了?”
“她不是爱玩?我让她玩个尽兴。”连着两次都拒绝他的提议,真当他脾气软性格好?
啪得一声,楚南手中的玉管笔断成两截。
老管家抹了把泛潮的额角,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没让苏颜安心了,他就说,自家主子这么执拗的性子,怎么可能突然大彻大悟,说放手就放手,都怪翁老那老东西,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害得他几乎都要信了。
“那您不送送她?这也算是小姐她第一次出嫁了……”
说到最后,老管家的声音开始发抖。
妈呀,这眼神太可怕了,他能不能回头把他们小姐再拽回来?
“出嫁,她怎么敢?”楚南仍攥着那断成两截的玉管笔,不肯嫁他,她还敢嫁给谁?
老管家盯着那眨眼化成齑粉的笔,连身子都发起抖来,也不知脑子里哪根弦断了,他忽然道:“岚帝今夜宴请群臣,公子入宫,还是能见到小姐的。只要岚帝……”
“岚帝不会动她。”楚南的脸色蓦地又黑了几分。
老管家愣住,原先困惑的点倏然亮堂起来,他就说自家主子怎么一直放任,原来是知道岚帝不会碰苏颜。
他松了口气,正想扬笑,却注意到楚南比刚才更难看的脸色?
老管家皱着张老脸,顿时又看不懂了。
岚帝在位二十几年,虽时常有手段残暴的传闻,却并不重女色,除了当年立后,像今天这般大张旗鼓的,苏颜还是第一个。
如此,自然吸引了无数前来围观的百姓。
沿途的某间茶楼,二楼临街的雅座上,正坐着位蒙面纱的夫人。
而她不是别人,正是西苑的主人,浣花夫人。
她抬眸看向自远处缓缓行进的仪仗队和鸾驾,皱眉奇道:“我明明将楚南和雪镜司那两位统领的合谋告诉了岚帝,怎么还会有这种事?”
“夫人,主子不是也说过楚南的表妹其实和他有那种关系么?会不会是岚帝借此打压他?”
浣花夫人摩挲着手里的浣花笺,不赞同地摇头:“若仅是打压,岚帝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更没必要向天下展示他对苏颜的隆宠。我看倒像是在回应赤帝的那封檄文,表明他还信任楚南。”
“不过,真正关键的还是明早,就看岚帝对两人是什么样的态度了,先让人备好马匹,以免到时消息会来不及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