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炜珉这是在自曝家丑。这等由于县委县政府决策失误造成的问题,按说应该偷偷摸摸捂实了才是,哪能顺着市长的杆子爬,杨市长让你说问题你就说了,怎么能这样。
杨志远并没有因此不悦,竟然还笑了笑,说:“那好,今天就看这个!”
越野车这次不开了,坐不下,换了政府办的一台金杯车,邝文韬一早出发,这回就不用跟着了,好好在招待所休息。
金杯车出县城,朝东驶去,这是一条县道,但路况与省道相差无几,看来是新近拓宽的,两边树种为新植,刚刚露出新芽。
杨志远坐在前排,方炜珉、邵武平、县长、常务副县长等官员于后排各自就坐。
杨志远一声不吭,只是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众县级官员自然也不敢随便冒泡,这不是春游,可以随心所欲,此刻众官员都是心有惶惶,不明白方书记把杨市长引向那段半拉子公路是何用意。
搞不好,是要掉帽子的,现在会通市都在传,杨市长对方炜珉有看法,方书记这不是送上辫子给杨市长抓么?
车厢里一时很是安静。
江中县城临江靠山,与社港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江南小城城址多为古时县郡,古人选址都是如此。
金杯车转过一道山梁,前面豁然开朗,一马平川,一条新建的大道笔直向东延伸。
虽然路边有人赶着牛羊在走,但此路倒也不错,沥青路面,车行平稳,没有坑坑洼洼。
车到一处土堆,金杯车停住了,因为前方再也无路。
杨志远自行起身:“看来这是到了。”
方炜珉点头:“得麻烦市长走几步。”
杨志远笑,说:“不走怎么办,难道飞。”
杨志远看到这半拉子工程没有痛心疾首,竟然还心平气和地跟方炜珉说笑,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方炜珉领着杨志远爬上一处高坡,于此望去,周边方圆上十里都可尽收眼底。
到了此处,方炜珉就有必要予以解释了,为什么这条路会成了半拉子工程?
原因何在?尤其必须解释的是: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不是交通要点的地段修这样一条路,目的何在,难道是为了拉动内需,用政府财政收入在地里修着路玩,想以此带动本县的GDP?
这些方炜珉都必须解释清楚,给市长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要不然,市长就不会笑呵呵,肯定会有板子打下来,不会是轻描淡写,肯定是狂风暴雨。
杨市长是什么脾气,别人不清楚,方炜珉却可能知道,为什么?因为方炜珉初二上杨家坳给杨市长拜年,提的是什么,磷脂口服液,方炜珉如果不对杨市长的脾性加以打听,他不可能做到投其所好这一点。
杨志远为什么一路笑呵呵,就因为他知道,方炜珉既然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那么他不会无缘无故,肯定有值得带自己到这个地方的理由,真要是没事找事,那这个县委书记早就是人家的了。
方炜珉开始介绍周边的地理:过了前面那段小山梁,就不是本市地界了,这端为会通市,那端就邻县,属普天市管辖。
杨志远曾经是普天市委常委,那个县杨志远知道,工业基础不错,比江中强了不知多少倍。
方炜珉再一指来的路,说江中县城狭长,发展空间有限,县城虽然靠山,但很大一部分老城却是建在原河滩之上,一到夏季,河水上涨,就得全民上岗,抗洪救灾。
而这一块地势开阔,平整,江中县委县政府有意于此辟一个工业园,建一座新城。
方炜珉这不是在说笑话吧,是痴人说梦?还是在纸上谈兵?县委县政府的想法固然不错,但就江中目前的现状,是不是显得很不实际,江中既无工业,全县就靠农业财政吃饭,勉强解决了温饱。
要是江中学习社港取消农业税,只怕温饱都成问题,谈何发展,谈何建新县城,想省市财政支持,凭什么,就凭你江中事先修了这么一条半拉子的大道,想藉此绑架上级政府,显然想都别想。
方炜珉不是想绑架上级政府,但方炜珉这次打定主意想绑架眼前的杨市长。
方炜珉想让杨志远出面,从普天借一条道。
杨志远一声不吭,没说话。
方炜珉主持修这么一条道,想于此发展新城,应该说有些眼光,不属异想天开。
为何杨志远会如此认为,是因为这条路之所以成了半拉子工程,另有缘故。
按方炜珉的计划,此条路并不是止于土堆,应由此一直向东延伸,过那道小山梁,深入普天市境十公里处,该处通普高速辟有一个出口,设有收费站,原来那条省道因为是早年修建,不可能会考虑到通普高速的后来因素,属历史成因,经省道从江中县城到那个最近的高速收费站,比方炜珉计划修筑的这条大道远了不下五十公里。
真要如方炜珉所愿,新路建成通车,江中的这盘棋倒也活了大半。
这条新路对江中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对那边普天辖下的邻县并没有什么好处,纯属为他人作嫁衣,可能还会抢邻县招商引资的生意。
此路不是省里的重点工程,人家肯定不愿意干,不会配合。方炜珉之所以敢动工,是因为他与此县的县委书记私交颇深,按说俩人都是本地帮,一个在普天一个在会通,各自为政,很难有什么交集。
但是俩人当年各自还是副县长之时,曾经相聚于省委党校,有缘,两年里得以同居一室,结伴学习,没少在一起对酒当歌。
现在都进步了,都成了一县之书记,老弟的日子紧巴,苦不堪言,做大哥的怎么着也得帮一把才是。
邻县的书记尽管不乐意,但被方炜珉整天追着,烦不盛烦,无可奈何,最终点头同意。
这等事情自然不是在饭桌上点点头就可当真的,得签字画押,这才算尘埃落定,让方炜珉心安。
邻县都签字画押了,方炜珉以为大功告成,江中这边就放心大胆,大干快上,举县修路。
没想到这边路修通了,那边却停了下来,最后五公里,人家停滞不前了。
好好的,为何会突生变故,也是事出有因,邻县的书记本来就对修这么一段路心不甘情不愿,字是签了,但不可能像江中这边热火朝天,大干快上,人家慢慢悠悠,这边方炜珉去邻县骂几声娘,邻县就动一下。
但不管怎么样,人家也是在缓步向前,元旦通车的计划的泡汤了,但上半年通车应该没问题吧。
但现在为何偃旗息鼓,一动不动了。是因为邻县的时局发生了变化,老同学另有高就,省委年前搞了一个从基层官员中选拔省直机关副厅级干部的活动,该书记有幸被选中,到某省厅任副厅长去了。
春节前,邻县新书记就任,一句话:凭什么给江中做嫁妆啊,此事缓一缓。
牛哄哄的,不容置否。
邻县的‘惠民’工程就此停工。
方炜珉一时无计可施了,同学任书记,他方炜珉可以到同学的办公室骂娘,赖在他家不走,要吃要喝,无赖至极。
现在新书记来了,很显然方炜珉以上诸多无赖的手段都不可能对新书记实施,派不上用途。
第8章市长调研(3)
可你拿白纸黑字的合约去讨要说法,人家还不容易找借口,遇上钉子户了,拆迁有难度了,如此等等,尽是一些五花八门的理由。
狗屁钉子户,那十公里路,早经测量,选的都是荒地,哪里有什么人家,倒是有个牛棚,现在新书记一上任,连牛都会开口,漫天要价了?
分明就是不愿意,故意推诿,可能有什么办法?和邻县对簿公堂,打官司,今后怎么办?
还需不需要加强合作了。
只能协商,至今无果。路就此成了摆设。
方炜珉诚惶诚恐:“请杨市长批评。”
杨志远没有批评,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不远处的那道小山梁出神。
看到杨志远没有批评,方炜珉竟然得寸进尺:还得有劳杨市长找普天的江晓槐书记、蔡腾腾市长说说话,让邻县的工程继续上马,从邻县为江中的父老乡亲借一条康庄大道。
为什么要有劳杨市长出面,因为杨市长来会通前,在普天干嘛,市委常委、副市长,普天的书记、市长,杨市长会不认识?
肯定不会,说不定还关系不错。杨市长出马,肯定手到擒来,方炜珉鞭长莫及的事情,杨市长肯定轻而易举。
杨志远这次说话了:“方书记这是干嘛?强行绑架市长。”
方炜珉说:“这可不是绑架,属市长自愿,江中县属哪里管辖,会通市,杨市长是哪里的市长?普天市?显然不是,杨市长是会通市人民代表大会新选出的市长。选市长干嘛?自然是要市长为人民服务。由此推理,杨市长为江中出力,打电话,属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什么逻辑。
还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杨志远不予回应,径直朝金杯车走去,说:“那就这样。现在去西临江边看看!”
方炜珉急了,追着杨志远,说:“这样是哪样啊,杨市长,你得说句话啊。”
杨志远偏头,说:“说什么,说你方炜珉同志办事不力,让近千万的财政支出打了水漂,由你方炜珉自行买单。这有用吗?你方炜珉买得起吗?”
方炜珉涎着脸,说:“杨市长可以说点其他,比如杨市长可以说‘不就一个电话吗,我给江书记蔡市长打就是’,又或是写张条什么的,由方炜珉同志持条找上门去,上邻县喝场酒,增进友谊,就此将此事了结,让两县的公路于县界连接,会师。让江中百姓有机会敲锣打鼓,欢庆这历史性时刻的到来。”
杨志远说:“有这么简单吗?”
方炜珉连连点头,说:“就这么简单,要不杨市长给江书记蔡市长打个电话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