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允文比葛覃想的要心细得多,人也更通透。可能是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对母亲的艰辛深有体会,外人的侮辱和轻视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这是一个在逆境中成长却没有性格扭曲的人。
葛覃倒是有点喜欢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了。当然,这个同父异母只是葛覃这具身体生物学意义上的同父。在心理层面,葛覃可从没把忠顺王府当作父亲来看待过。
邱允文看着他母亲,仿佛生怕触碰到他母亲心中的伤口,话却是对葛覃说的:“娘娘,多谢王爷和娘娘的美意。我已经决定不参加今年的武举了。如果王爷和娘娘不嫌弃我出身卑微,毫无建树,我愿意留在府上听凭王爷和娘娘差遣,只求能给我和我娘一个安身之所,赏我们娘俩一口饭吃。”
邱允文说的平淡无奇。葛覃却能感受到他这平淡无奇之下深藏的波涛汹涌。
葛覃也并不觉得邱允文只有在葛国出人投地才算是出人投地,这个世上这么多国家,就连一个小小的肃慎还划分成三十六个部落呢,在哪个国家哪个领域有所成就不都是出人投地么?让邱允文跟着格博克勒甄比也不算埋没了他。
邱夫人动容,甚至情绪有些不可控制的激动:“你说什么?你说不参加就不参加了?我为了你,不要脸面的低三下四来求忠顺王爷,你一句说不参加就不参加了?那我付出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葛覃有点头大,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这母子俩的情况还是个畸形家庭的母子关系,更加难缠。她可从来不想到街道办的大妈,净管些家长里短的闲事。
葛覃做事的风格一向爽朗,不喜欢藏着掖着,有话只说一半留一半,如果她身份低微,不得不靠讨好别人以求得生存,那是没办法,她只能向生活低头,可现在她不是不处于社会底层吗?她甚至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随心所欲,根本不用顾虑太多别人的想法和感情。当然,葛覃的心里还是有着现代人平等尊重的原则,即使现在的她可以为所欲为,她也会坚守自己的那份底线。
葛覃直接戳破邱允文那层自己披在身上的防御铠甲:“邱公子,哦,不对,这么叫实在是生份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你的生父是谁了,那咱们也不用兜圈子了,我在出嫁之前也是忠顺王爷妾室所出,忠顺王府的一个小小庶女,排行第六,那日砸你店的那位排行第柒,可能是她出生时忠顺王爷心里不爽,连名字都懒得给起,直接就起名字叫葛柒儿了。跑题了,咱们还说回咱俩之间的血缘关系,我与你,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把邱允文母子俩个给震得怔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邱公子从来没想过去探听葛覃的出身来历,自然是不知道自己与这位肃慎的王妃娘娘还有这么层亲缘关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她这个话茬儿。听娘娘的意思,这是愿意认他这个哥哥?可他内心的最深处其实是自卑的,他不明白自己有啥能让这位王妃娘娘高看一眼,愿意主动认亲的。
葛覃眼神清澈得犹如一汪清水,让人坠入其中便觉得清凉舒爽。葛覃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在葛柒儿砸店,知道了你的生身父亲是谁那一刻就决定了不参加今年的武举了。可是,你又不甘心失去这次出人投地的机会,内心十分矛盾。
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了你母亲不愿意嫁到燕城去,但她却为了给你一个好出身,给你的身份正个名,选择委屈自己成全你。你不愿意你母亲为了你委屈她自己,最后才真正的下定决心放弃参加武举的京试机会。
我说句公道话吧,你们母子根本犯不着这么互相为对方牺特牲自己,让彼此都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这种以爱为名给对方带来更大压力的做法其实说穿了是更大的互相伤害。我劝你们母子都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你们母子俩个不改变这种相处方式,永远都不能让对方轻松快乐,只会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感到窒息。”
邱公子一震,低下头去,若有所思。一直以来,他是知道自己与母亲之间的相处是有问题的,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邱公子被葛覃一番话说到了心坎上,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母亲又错在哪里。
邱夫人年轻时能成为歌舞伎中的佼佼者,情商智商都低不到哪里去,相反,还要比普通人高出许多,花船上的花魁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邱夫人的出身其实很好,她本是官家小姐,父亲获罪被处死,她被发卖为妓,她本人并不是一个浑浑噩噩没有思想的人,她能在被忠顺王爷给赎身又抛弃之后,带着儿子那么艰难的度日都没有再回到烟花地去挣那份容易钱,就足以证明,她的心还是干净的,还是自强不息的。
葛覃爽快地道:“至于邱夫人,你要不要嫁给赵兰青,你可以自由选择,也不用考虑为你儿子正名的事情。因为,我认了他这个哥哥,他的身份自然就不会低入尘埃里。你留下来,我自然会为你安排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跟其他人一样,按劳取酬,你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也不用担心在府里白吃白喝,你用自己的劳动换得酬劳天经地义,不需要自轻自贱,也并不欠我什么。
哥哥,你也一样,若是还想参加武举,我会为你弄一封举荐信让你拿到参加武举的入场券,你若想明白了,决定不参加,日后辅佐我们王爷,我也不反对。
行了,话已至此,你们娘俩儿考虑考虑,过两日再给我答复就好。”
葛覃说完,觉得还是得给母子俩留下一点空间,让他们自己想明白。
葛覃走到房门口,邱夫人终于鼓起勇气将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