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他有前途……等等你说什么?”王晓杰猛地回过了头。他看着孙祺非有些讶异地说道:“这……他还是个新手吧……也、也没配过你的声音……”
“他选了中年音、老年音、女音,他曾在比赛里配过童音,本音和这些没有一个相符合。他的下一个选择,一定是我的声音。”孙祺非说道。
孙祺非名扬海外,为他配音的人都是配音界的天王级,即便是在比赛这样的场合配他的音,都能够直接让人扬名。而且大家都知道孙祺非没有固定的配音演员为他配音,谁都想要争夺那个机会。
如李清江等人,一开始就选择了孙祺非的角色。最后一场,孙祺非对其他人不敢确定,但他确定钱进一定会选择他的角色。因为钱进喜欢挑战。
最后一场的比赛片段公开了。
正是孙祺非近期刚刚上映的一部电影。电影讲得是一个受到社会歧视的残疾人,在不公正的待遇下维持自己本心的故事。
贾科看着这个故事的简介,内心微微触动。他曾经也有过那样的经历。没有人愿意亲近他,□□短炮对着他,要他扒开自己最脆弱的身体缺陷。然而那时有宋锦……
贾科的意识突然碰了壁。他猛地回过神来,清醒过来。他每度过一世都会将对之前所有的感情封存起来。以免自己受到先前的影响。但是这一次封存的力量却仿佛减弱了,有些感情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但这不算什么。那已经没有用了。贾科心想。向天打炮已经出现,他不必再担心伤害到那个他绝对不能伤害的人。向天打炮这一世和他的起点不差多少,他可以和千希那一世一样,与他一起攀爬上去。这一次,轮到他保护对方。
整个故事最主要的角色自然是孙祺非,他饰演一个耳聋的残疾人。他经历过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却因为一场意外幼年失聪,彻底丧失了一辈子的听觉。他经历过幼年的歇斯底里和沉默孤僻,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成为一个沉默而温和的人。他默默地为许多需要帮助的人做了很多,然而世界却在不断伤害他。
贾科看着台词,只感到眼睛有些酸疼。
他这一次的排位很靠前,就在第三个。前面第一是吴笙,第二正是月影疏斜。月影疏斜选角色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贾科用手指比划了个“一”,月影疏斜便说道:“盲人。”
盲人是孙祺非在电影里遇到的另一个角色。盲人坐在孙祺非的家门口以乞讨为生。孙祺非每天出门都往盲人的铁腕里放十块钱,而他自己每个月也只能依靠收废报纸、废旧物品为生。
这个片段里包括了孙祺非坐在街道边上和乞丐聊天的场景。盲人虽然目盲,却能听能说,孙祺非演的聋哑人不能听,但他能看懂盲人的唇语。在他们交流之前,孙祺非饰演的聋人见过了自己的亲戚和亲戚刚刚回国的女儿。他在院子里看到母女俩争执,打算将他赶出老房子。他听不进,只感觉到了什么。被打断的母亲见到他时,便对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吴笙配的女儿非常入戏。她带着一种鄙夷而不敢置信地口吻说道:“妈?!你把我以前住过的房子租给一个收破烂的?!”
“我不管!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亲戚?你竟然让他睡在我的床上?!妈!!”吴笙尖叫起来,“妈你疯了吗!那个听不见的,他都四十岁了,没有人照顾他,就要我们照顾?他不能去福利站啊?他不能到疗养院去啊?没钱?他有手有脚,聋了又不是残废了,为什么要赖着我们?!凭什么啊?就是我们不用这房子,我也不要让他睡在我的房子里!Gethimout,of,here!”
这个时候孙祺非走了进去,他善意而茫然地问出了什么事,母亲赔笑着示意女儿回屋去,她低低叫他的名字,比划着简单的手语。孙祺非看懂了那简陋的手语。他沉默了一会儿,用变调的嗓音说:“给我一点时间……”
接着他离开了院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几分钟,和盲人聊上了天。
月影疏斜配的盲人带着一种被生活摧残成的麻木,同时又带有对漫无目的的未来的向往。贾科看着月影疏斜的唇形,心中默默地和他对词。月影疏斜的实力很强,他甚至觉得月影疏斜在之前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会在之前的几场都有一个很不错的分数。这一点很让贾科感到奇怪。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月影疏斜像是另一个区别于他和向天打炮的第三个夺舍者,因为他实在太聪明了,出现得也太令人意外、毫无预兆了。
盲人说:“你要走啦?”
“为啥呢……现在学历高的人多啦,有教养的人少了。”
“我?我一个要饭的……有什么好不好的。”
“我就盼着路过的人开心,高兴。那他们就愿意散发点儿善意。我就盼每个人都好。”
“哎……你好歹还能看见东西呢不是,”他沉默了一下,“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孙祺非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嘴唇,他们有时对不上话,但是不影响他们交流。
贾科握住了自己的麦。
他看着画面里的孙祺非,仿佛看到了上上辈子的自己。他和他夺舍的人总有那么一两分相像,他总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情感。
他看到了那对争吵的母女们。一瞬间的欣喜、茫然、震惊、担忧逐渐在他面孔上游走。不仅是一个好的配音能够引导人进入情景,一个好的演员更能引导配音演员进入状态。正式配孙祺非了,贾科才感受到了那种强大的无孔不入的控制力。他的每一丝表情都恰到好处,在细微的短短几秒之内,活生生的聋人出现在银幕上,贾科几乎是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嘴唇开启了自己的嘴。
贾科出声的时候,坐在屏幕前的孙祺非有一会儿没有动。
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他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嗓子破坏了。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发出正常的声音。然而当贾科发声的时候,他以为这一切都是错觉。这就是他本来的声音,他从未失去过他的声音。
“孙祺非”的声音有些古怪的音节错乱,这是孙祺非的这个角色独有的特点。因为他幼年就失去了听觉,因此对很多字的发音都无法拿捏准确。贾科非但还原了孙祺非的声音,更加还原了这一特质。
如果不是知道孙祺非的声音确实破坏了,而原本的配音并不是贾科,众人几乎要以为这就是电影原声。这让至今仍存有对贾科作弊的怀疑之心的观众们彻底哑了。孙祺非不可能在他的嗓子破坏之前就配好这个片段,贾科以他的实力走到了如今。
“我什么都看不见啊。”盲人开口单薄而低调地说。
孙祺非沉默了一下,缓慢地说道:“我……耳朵听不见。”
他从来没有跟盲人说过这一点,这是他在临行前的第一次坦白。盲人仿佛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孙祺非是个无忧无虑、衣食不愁的正常人。
孙祺非慢慢地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看向天空。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有手有脚,也没什么难过的。”
他这只是一种自我激励与安慰。他十几年来从未放弃过努力寻找一份能让他自食其力的工作。但是很难成功。哪怕他能够读懂人的唇语,哪怕他严谨到将所有卖废旧报纸得来的破破烂烂的纸币都整整齐齐地收纳,哪怕他曾经在学校里的成绩很好,他都没有办法消除人们对他的歧视。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歧视。
他为自己的残疾付出了太多补偿性的努力和代价。
影片暗示了这个世上多少为自己的梦想付出了无数无用的努力和代价的人们。他们在社会上沉浮,像是一个个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的残疾人。每个人都在面临着他们的困境,有些人成为了乞丐,有些人进了福利院,有些人一辈子依靠自己的父母,还有一些人将苦水含在舌下,不能张嘴,只能默默向前蹒跚。同时,还有一群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正常人”,永远无忧无虑,将自己的负担放在旁人的身上。
贾科的拳头捏紧,口中缓慢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不对。
孙祺非在屏幕前在心里说道。不是这样的语气。他没有怨恨,应当是怅然若失却轻松的。他决定离开这个受到歧视的地方,他心中没有任何仇恨。
——他被月影疏斜带偏了。
孙祺非下意识地想到。孙祺非看了两眼屏幕里的月影疏斜,皱起了眉毛。
王晓杰也皱了皱眉,但是他只说:“最后感觉有点不稳定。”
孙祺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贾科。
没有人看出了贾科的不对劲,大家都被他精湛的变音技巧折服了。他几乎就是孙祺非的声音,而他所渲染的悲凉的气氛也让观众愤慨不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观众们的心脏攥紧。在那低沉的音乐下,许多感情丰富的女观众都开始抹她们的眼泪。
“但是……总有一个地方,是一切都能够生长,能够包容,总有一个人,会给我一切的支持与力量。在那个地方——”在那个没有字幕的长镜头里,在孙祺非面对夕阳的背影里,贾科的声音缓慢地溢出,像是一切的结尾,又像是一切的开始。
那不是台本里的台词。
台本上没有台词。
这段台词峰回路转,将一切的阴郁一扫殆尽,让孙祺非舒展开了眉头。
贾科结束配音之后,镜头扫过几位评委,评委们不像之前一样满脸惊喜,反而有些纠结。贾科配得的确非常棒,他的声音和语气无懈可击,他甚至做出了延伸,但那是不规范的。
评委们窃窃私语,后排的观众们却一个个站了起来,沉默地为贾科鼓掌,掌声蔓延开来,持续了整整一分钟。评委们终于确定了他们的意见。
这一场的评分出来之后,当向天打炮激动地抱住贾科时,贾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然后他才在666的提醒下意识到——他获胜了。
前进前进是配音大赛的冠军!
“你不止是个配音,你更是一个艺术家,”严弓老师说,“你已经将声音彻底做成了一个作品。”
“你是个太完美的变音天才,彻底向我们诠释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变音。”
“他曾经陨落过,但是,现在他再度绽放出了光芒!钱进,你未来的舞台将会非常大。”
“我在比赛之前就很看好你,现在我听过了你对你声音的全方位展示,我在这里可以说,你几乎能够让配音界三分之二的配音演员都下岗!”
所有的励志粉们都在尖叫,原先对钱进毫无信心的人也在不敢置信地呐喊。欢呼声震得整个楼层都在震动!
综合得分出来之后,商配圈的人被狠狠踩在脚下,位居第一第二位的不是李清江和吴笙,而是贾科和月影疏斜!王威的粉丝们彻底哑炮了,他们在大环境中跟着鼓掌,将王威彻底忘到了脑后。王威在贾科的打压下几乎沦为陪衬,在众多陪衬中,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论经验他比不上商配作品众多的李清江,论颜值他比不上月影疏斜,论人气,现在就连向天打炮的人气都比他高了。
他灰头土脸地站在第九的位置,脸色奇差无比。
主持人将话筒塞进贾科的手中,让他说些什么,贾科怔了半秒钟,然后用单珀英的嗓音说道:“我终将站在这里。”
那是单珀英获得国内配音最高奖项的时候说的获奖感言,毫无疑问,贾科将单珀英的声音模仿得分毫不差。大厅里响起了洪亮的音乐,贾科在一片金粉和尖叫中中微笑,向天打炮站在他身边用力搂紧了他的肩膀。直播屏幕上刷得连一个角都不剩下了,全是字幕。
孙祺非看着他对对方灿烂微笑的面孔,在酒店里踱步了两圈,最终对王晓杰说道:“我要见到他。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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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实验室里,高达七米的大型仪器在不断闪烁光点。四面八方连接过来的线路□□数台电脑中,其中一台前坐着一个头发如鸟窝一般,叼着一根营养液的人。
“维克多,你来看看。”莫尔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据。
“很接近了,”维克多两眼发青,手里搅拌着一杯维持亢奋的功能饮料,打了个呵欠强行张口,“这是不是说明……数据倒退快要恢复到倒退前位置了?”
“我想是的……”莫尔迟疑地说,“但是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数据倒退?”维克多又打了个呵欠,“我们无法预测他的想法和行动,只能通过观察7号的数据来间接性地监视他的意识行为……天哪我必须得去睡一觉……也许8号或者7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被他发现了,他开始警惕了吧。”
“7号进行过很多次任务了,不会轻易犯错,”莫尔皱起了眉毛。
“我说,你为什么不也去睡一觉?过去几天我们都为这倒退吓得跳蚤似的乱蹦乱跳,可是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好好的……现在我真的得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