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了,我夫君如此老实之人,怎么会通敌卖国?原来这小妖妇本就不是楚人,在朝中兴风作浪,不止和左相作对,就是为了构陷忠良。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夫君在枭卫府受了什么苦,姐姐,你可要帮我!”
都护府中,宋夫人面色阴晴不定,对秦夫人道:“相爷不许府中任何人与秦家来往,我今夜来是打着来看明桐的名头是冒了险的,可见姐姐待你真心。你先慢慢说,能为秦家翻案,做姐姐的自当尽力。”
秦夫人喝了口茶,道:“我家尔蔚性子傻,起先还不愿意说,这下好了,没防患于未然,让那妖妇知道了,还派人来刺杀他,妹妹也是废了好一阵口舌才把话从尔蔚嘴里套出来的。”
“这陆栖鸾能指挥枭卫,若你没有证据,只凭几句推测,下辈子也扳不倒她。”
“有证据,有的!”秦夫人压低了声音,道:“去年尔蔚不是打碎了那妖妇一块玉吗?那玉是她伴身玉,咱们大楚没有这规矩,是西秦才有的。西秦的妇人生产前要选一块玉,雕作密宗佛,若生的是女孩,便留给她,待她婚龄时送与可意的郎君。”
宋夫人忙问道:“那玉可在你手上?”
“不在我手上,不过姐姐放心,这小妖妇在遂州长大,在陆家老宅里,便有一个老仆,如今虽说年纪大了放归了,但找还是能找得到,定然对当年陆家收养西秦人的事一清二楚!妹妹昨日已经派人去遂州找那人上京了,只要拖过这个月……”
一窗之隔,宋明桐蹲在窗角下,一双绣鞋浸在雪地里犹然未觉,脸色越发难看。
燕儿小声道:“小姐,咱们怎么办?陆大人真的是敌国的人?”
宋明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丫鬟回到房里,拿起笔墨开始写了起来。
燕儿虽然不识字,但也晓得她是要给陆栖鸾通风报信,面露忧色道:“小姐,咱们到底是宋家的人,秦家又是表亲,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
宋明桐笔稍略停,摇了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秦姨是想岔了,无论如何构陷她出身都都是不对,何况秦家的案子不是少了一个陆栖鸾就能平得了的,对两边都没有好处。”
“那……”
“你替我把这封信送给陆大人,待明日……不,就今天晚上,更衣去秦府,我去找表兄。”
燕儿愣愣地接过信,总觉得她家小姐现在,眉宇间的神态变了,越发像那位陆大人了……
……
天不亮的时候,京城朱雀大街上便辘辘行来一架架马车,这些马车走的有疾有缓,但大多都是挨着地砖的边缝走,没有一架是走在正中央的。
朝中的官员们都知道,正中央,是这个帝国中,那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才有资格踏足的地方。
南天星子自墨蓝的天穹中爬上帝宫的檐梢,在某架自朱雀大街中央驶来的时刻,宫城的门徐徐打开,侯在门侧的官员们依次从车驾上下来,整理官袍,检查过今日需上奏的奏章,拿起牙笏。但他们并不急着走,而是目送着那辆华贵的马车与众不同地从宫门直接驶入……
这是首辅的尊荣,是帝王对臣子的敬重。
大臣们自然是习惯这种场面的,彼此低声与同僚打着招呼间,第二辆马车来了。
这辆马车像是从最浓酽的深夜里走出的暗影,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凛冽意味,碾过前一辆马车留下的车辙,以同样的姿态,驶入宫城。
徒留下一众管理,嗅出了风声里的硝烟。
“……谢相为示对长者敬重,一直都是在宫门下车,从不驾车入宫城,今日这是?”
“今日,要出大事了。”
文官们立时都醒了神,关系好的同僚见身边的人无精打采,推了他一把,道:“老陆,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还在为你家女儿的终身愁着呢?依我看,索性就别嫁了,今日上朝万一能成,那就是女太师,比你儿子都光宗耀祖。”
陆学廉没有如以往般反驳,神色间甚至有一丝悲色,拍开同僚的手,喃喃道:“就怕过两日,就不是我家的女儿了。”
同僚认识陆学廉也有几十年之久了,平日里总是笑呵呵一团和气的模样,这般神色还是头一回看到。
“老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等等我!”
百官上朝时,还是以往的路子,一如既往地在每日快要瞪出个窟窿的石砖处站定,余光瞥见那些没有在瞪地砖的、袖子里鼓鼓囊囊塞着奏折的,就晓得今日又得是好一出嘴仗。
果不其然,待大太监说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朝字一瞬间,甚至还没等皇帝坐稳,御史台里便突然冲出一人,哭跪于御阶前。
“陛下!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每隔两日的大殿上,总会有这般一把年纪的老官跪地嚎哭,其他看热闹的官员们暗地里称这是老生三唱,分别以“天生异象”、“民不聊生”、“国之将亡”为开头,前两者是一般嘴仗,拐弯抹角骂的是皇帝,最后一个是要找官员的碴,而且是往死里找,如果皇帝不答应,他们就磕死在御阶上。
所以说,今天一开嗓就是“国之将亡”,就是有大热闹看了。
其实这些年说起来磕死在御阶上的臣子也有不少了,皇帝早该看得淡然了才是,但作为一国之君,形象到底还是要伟光正的,虚情假意地先让他起来好好说话,那老御史不从,皇帝也只得听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嚎——
“前朝因何而亡?乃是因妖妃祸乱朝政,使得皇子教化有失,笃信邪道,使得九州民不聊生……”
旁边有年轻的翰林憋不住了,打断道:“熊大人,前朝是因昏君信邪道盘剥百姓而亡,哪里来的妖妃祸乱朝政?”
他话刚说完,险些被那熊御史唾沫星子喷了一脸:“那昏君不是妖妃所生?!如果不是妖妃教坏了皇子,前朝怎会败亡?”
这熊御史以嗓门大著称,被他这么一嚎,大多数朝臣脑子都有点蒙,不知道如何接话时,一个声音悠悠道——
“那熊御史的意思是,本朝也有妖妃?”
熊御史一愣,听见左前首传来一声轻咳,忙道:“谢相误解了,老臣说的是朝中有妖妇!”
谢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还当是今日要点慧妃娘娘与三殿下,是我想岔了吗?”
熊御史卡壳了,左相的人怎么可能去反对未来定好的太子,只不过他这打前锋的举的例子不恰当,一下子被打了脸,只得迎着头皮道:“老臣是想说,让妇人插手皇子教化,乃是取亡之道。
谢相日前提议让一女官做太子少师,此事太过荒谬,已是传得朝野皆知,现在连街头巷尾的小民都敢笑话圣上识人不清。何况慧妃娘娘为证,那女官竟敢伤及皇子玉体,委实罪不可恕,更莫说太子少师之重责大任……老臣提议,将那女官着即罢免,以斧正朝纲!”
之所以未提及姓氏,到底还是因为有陆学廉在,这熊御史也不想把场面闹得太僵。
但显然这事是谢端提出来的,熊御史这么一呛,等同是在找谢端的麻烦。
上面的皇帝显然也想看戏,便问道:“谢卿,人是你推荐的,可有辩言?”
谢端微微颔首,道:“近日风闻,臣亦听闻不少。臣当日向陛下推荐陆典军为太子少师,乃是因其为人有殊智,性禀直,言谈间颇有灵气,以其身作则,可令储君以之为镜。而如今朝野异议,莫过于两点,一者,其非儒门出身,二者,乃是女子身。”
熊御史道:“正是如此,在座诸位,多是自春闱之中搏杀而出,兢兢业业数十年,反倒不如一个女子!这成何体统!”
谢端笑而不语,他身后有一翰林出列,面上彬彬有礼,话里却是气死人不偿命道:“熊大人这话就说得熬心了,熊大人当年一考十二年,被录上时才是二甲三十三名,陆大人虽说考的是的女官试,但也是正经春闱出身。诸位大人可能不记得了,但下官亲妹也考过女官试,记得清清楚楚,陆大人当时可是三甲。”
……换言之,你一个倒数的,哪儿来的勇气去骂三甲?
熊御史扬眉怒道:“女官试怎能与春闱相提并论!”
“熊卿,”御阶上淡淡传来一句,“把女官试与春闱相提并论的是朕。”
那熊御史顿时收了声,他怎么喷陆栖鸾都可以,就是不能上升到质疑皇帝已经实施多年的政策。
那出列的翰林继续道:“至于非儒门出身,下官认为也并无不可,陛下仰慕古时百家争鸣,本朝也意在振兴百家。虽以儒门为骨,也当广纳百川才是,且陆尚书法儒双修,其子又是状元郎,可见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为太子少师亦无不可。”
熊御史反口道:“遂州有何书香可言?天下除京城外,其余地方不过沾了些许墨斗,安能登大雅之堂?”
这又涉及到儒门正统之争,那翰林也是儒门之人,不好接口,不得不望向谢端。
谢端一边听一边点头,语调不变,道:“熊御史的意思是,地方儒门之学,不配入京?”
“地方杂学出身之辈,岂能登大雅之堂?!”
唇角微扬,谢端看着他,忽然笑着问道:“那熊御史觉得,赤龙县的文人,够不够登大雅之堂?”
“……”
赤龙县是个偏远地方,历来没什么名声,但这个地方出过一个杂学文人,正是大楚开国皇帝,今上之父。
……好毒的口舌。
皇帝闭上眼,手微动,在一片死寂中,外面宫中侍卫得令,冲入朝堂中,把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熊御史一掌劈晕,直接抬出了殿外……
朝中相传……谢公杀人不用刀,原来是真有其事。
熊御史被拖出门去,百官皆噤声不敢言,皇帝淡淡道:“今日算是领教谢卿的口舌之功了,还有谁,一并说了吧。”
一片寂然中,左相苍老的声音响起:“女太师之事先放后谈,老臣便接着说下一件事吧。”
自己的人被拖走,连眼皮都没有动……
百官各有心思,左相却依然八风不动。
“门下侍中秦越通敌一案,其账簿被查出有伪造之嫌,遂州主簿言那名单乃新墨做旧,实是有人刻意构陷……还请陛下圣裁。”
“谁人构陷?”
“说来也巧,那伪造账簿经手之人,正是谢相府邸直属长史,周严。”
谢端笑笑不说话,皇帝便道:“宋相过虑了,此事朕已交由枭卫查验,只待等个结果——”
话未尽,外面一侍卫抵了密折来,由太监传至皇帝面前。
皇帝一目十行地阅罢,道:“宣进来吧。”
陆学廉在下面忽然听得一颤,不由自主地朝身后的大殿门口望去,只见一双暗纹锦靴踏入大殿,步伐稳而坚,进殿数步,上前委身而跪。
“臣枭卫陆栖鸾,为秦越之案,请百官听审,陛下圣裁。”
……他为官半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与年少的女儿同殿为臣。
作者有话要说:老谢要不是没按捺住感情,那就是boss级的了。
老谢的单元要结束还早,这一波小场面,他血厚防高,还干不掉他23333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