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的声音让朱八福微愣,她刚站稳脚跟便转头朝他看去,只见龙阳正站在陛下身侧,本来正欠身看陛下在写着什么,一见她跌跌撞撞地从内室间滚了出来,顿时直起腰眼神凶狠地瞪向她。
她被瞪得莫名一窒,仔细想来,自从她在龙府把陛下气走后,两人再没见过,莫非在怪她没用女人的身体伺候好陛下,还占着自家表妹的名头得罪了陛下?嗯……估计就是这样。
龙昂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帘幕低垂的内室间,再看了一眼朱八福未着束冠披散一头的细软青丝,拱手就朝上位一抬调笑道,“圣上好兴致。这种节骨眼还不忘恩泽雨露,想来是胸有成竹,臣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朱八福一摸自己脑后的散发,连忙急着摆手解释,“龙昂大人会错意了。陛下是为保我身份不被拆穿昨日才召我……”
她解释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就被陛下起身打断,他走下上位台阶,自然地行至她面前,抬手帮她顺了顺毛躁散乱的额前短发,“睡醒了?朕看你睡得很安稳就没叫你起身。饿了吧。朕为你传膳。”
“陛下我……”
“朕也还没用膳,两位龙大人一起用膳?”他不等她要接上句解释的话,转身看向龙昂。
龙昂轻笑一声,开口拒道,“臣与小阳不需要等佳人起床再用膳,一早便用过了。陛下和朱大人慢用就好。”
“谁说的,我饿了。”一直没说话的龙阳突然开了口,他站在龙书案边,双手环胸,继续瞪视着朱八福。
“皇家内院的米粮没你想的那么好吃,龙爱卿。”赵凰璞挑挑眼眉,
“不试试怎么知道。怎么?你想跟他两个人吃?多我一个?”这话他是瞪着朱八福说的。
被眼刀子莫名地一刮再刮,朱八福能说啥,“你想吃就吃啊,瞪我干嘛。陛下又不会那么小气。”
“小如,你倒是会替朕大方。”赵凰璞哼笑一声,抬手刮了她鼻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唤来下人叫了膳。
趁着太监端膳的功夫,朱八福迅速滚进内室去束了发。大约是知道这屋子里的都知道她是女人了,所以总觉得每个人都怪怪的,龙昂说话怪,龙阳眼神怪,陛下呢!最奇怪。她摸了摸鼻头,想想他撩她发丝的动作,看她的眼神,还有亲昵的说话语气,句句卡在暧昧边缘又没特别说明什么,却句句都在强调经过昨夜同榻而眠,他们俩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
“小如,吃饭了哦。”
听听,就是这种家常便饭的语气让她无力招架。朱八福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去,陛下正撩开隔绝内外室的帘幕,朝她招招手,“把爱妃抱出来,它也该吃饭了。”
“……”她想说点什么来结束两人之间弥漫的暧昧气氛,可一对上陛下的眼神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般使不上力。陛下只是态度奇怪,可他一向是这样的人设啊,风流倜傥,四处留情,看见妹子就撩,对妹子无限宠溺无限好,他也没对她特别表示什么,只是因为现在她的妹子身份公开了,于是分她一点对待妹子的宠溺感觉,她不需要自作多情地多想吧。而且还有好多朝堂正事没解决,哪有心情想这些无聊事。
朱八福蹲下身,捞起爱妃,走向陛下。他自然地替她撩起垂帘,也不伸手接猫,反而指着地上的白玉银边碗对她说,“那是爱妃的食盆,抱它过去吧。”
“……”她是不是太敏感了?他有时间等在一边,又是替她撩帘又是指导她认识爱妃吃饭的盆,自己抱猫过去喂或者遣下人来喂不是更快?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只得应了一声,朱八福抱着爱妃放到食盆边,爱妃乖乖开始进食,身边的陛下却开口道,“爱妃的膳食都是猫儿房特别做的,以后传膳,若朕不在,记得吩咐猫儿房为爱妃准备吃的。”
这副交代自己女人帮忙看猫的语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当她没谈过正常男女恋爱就不知道什么叫撩拨嘛?可她能怎么办?她不敢说破,对方来头太大,不管她猜对猜错她都没什么好下场,眼下只有装不懂当白痴。
囫囵地应了声,朱八福被陛下领着坐到一边的白璧玉瓷的小几上,几碟小菜,几笼各色馅子的小汤包,黄橙橙的小米粥摆在桌几上,东西不多却考究精细。龙阳早早落座在那儿,他抬手懒懒地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黑沉沉的眼眸正阴郁地斜视着她。朱八福倒是习惯了龙阳这番打量,老是一副她欠了他银两的眼神,她看了一眼桌上碗筷摆放,知道陛下的用餐器皿和他们不同,自然而然地就坐到龙阳身侧去了。
她这一落座倒让龙阳不自在了几分,本来没坐相斜歪在椅上的腰直了直,对着她一挑一挑高翘起的二郎腿也落了下来,撑着下巴的手默默放下,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莫名地变成了端坐的姿势。
“龙爱卿似乎不喜欢跟你坐,你瞧他不自在的,小如,还是坐到朕身边来吧。”
陛下的话一出,两人皆是静默一片,良久,朱八福找回自己的声音,眼一横质问身边的龙阳。
“我坐你旁边,你不自在嘛?怕我啊?”
“我怕你?你以为你是谁?我干嘛要因为你不自在?”他本就因为看见她披头散发一脸暧昧地从内室间滚出来而一肚子火,被她这般一问,张嘴就怼她。
“那我就坐你身边恶心你!”
“恶心我?就凭你,你坐我身上我都不怕你!”
“你以为我不敢坐你身上嘛!”
“有种你试试啊!”
“你以为我不敢试嘛!”
“啪”
一声不悦地拍筷声,他们端坐对面的陛下笑着发火了,凤眼阴沉地扫过两人,弯唇道,“小如,告诉他,你没种。”
“我……我没种。”遵旨照办。
“还有龙爱卿,喜欢让人坐身上,朕这就赐几个美女给你泄火,说吧,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没种的。
“可以吃饭了嘛?两位?”
朱八福默默拎筷乖乖吃饭,偷睨了陛下一眼,他神色如常优雅进食,应该没被发现她是故意托词不坐他身边的吧?
喝着小米粥,吃着小菜,朱八福放下无聊的小心绪开口问道,“陛下方才和两位龙大人商议的事情是认真的么?”
“诏书都拟完了,你当朕这个皇帝这么昏聩,什么都能闹着玩?”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夹菜到她碗里,“小如不是说善拘臣子是乃诏狱嘛?朕吩咐龙阳带太医院所有太医挨家挨户请脉留方,药钱朕出。如此赐医赐药用心良苦,看他们还能挑什么理。”
她看着碗里陛下恩赐的菜,撇开奇怪的情绪。陛下以礼待下臣为由行夺权之实却是高招,但权力与实政毕竟密不可分,革政新改是陛下登基以后就一直推行全国的民政,涉及土地良田军管各种方面,从来有李丞相一手把控。就连她的白莲花爹爹虽不喜李丞相跋扈专权的品行但对新政也是赞不绝口,不得不服,“可龙昂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其他职位东序府各统府自能胜任,可首辅丞相的职务……难道陛下真打算用少公子顶缺丞相的职务?”
“相父病了不是吗?子代父分忧,既尽忠又尽孝,多好。”他又自然地将碗递到她眼前,见她不知所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要吃她眼前的那道菜。
朱八福不自在地吞了口唾沫,伸筷夹起那道菜,正要提起,只见一边的龙阳比她眼疾手快,夹起那道菜直接甩进了陛下碗里。
呵。这家伙什么时候和她这么有默契了,倒是救了她一命。
陛下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菜,白了龙阳一眼,竟是嫌弃地将那菜夹出碗丢到了一边。
“可是——他现在不是李大人,而是少公子啊。陛下,少公子他没办法帮你分忧的。”
“什么?姓李的又傻了?”这句话龙阳听明白了,“这种节骨眼?嗤,他不是装的吧?”
啪
这会轮到朱八福不悦地拍了筷子,“当然不是!少公子怎会故意装傻,我试探了好多次了,他绝绝对对就是又失忆变回少公子了!绝不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李大人!所以,什么相党皇党,朝堂政见,尔虞我诈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要一直逼他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
龙阳深睨了她一眼,他看过她丢脸表白被拒失恋嚎哭的各种状态,自然知道她还深深迷恋着那个傻乎乎的少公子,可他也知道一旦姓李的恢复记忆,她对姓李的就没有多大情绪了,搞不好比对姓李的,她还愿意多亲近他几分,毕竟他们可是一党的。谁能想到失忆这种事还能有一有二,他才说那个傻子一句,她就这么不乐意?啐——看圣上待她一副老夫老妻相处模式,害他差点以为圣上已经把她“睡”服了呢!原来还没有啊……没,没睡就没睡,他兴奋个什么劲!娘的,越没睡不就代表这位狐狸圣上对她越……
龙阳轻扫了一眼赵凰璞的表情,却见他紧紧抿着双唇,一直挂在眼里的笑意收得无影无踪,就连他们俩方才闹了一场,他眼里的笑意也没退去,而此刻他绷着脸,笑意全敛,一双凤眼凝霜结冰一瞬不眨地盯着朱八福。静了好一阵子,他薄唇轻启:“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的少公子是好人,朕和蓉蓉就是两个折磨他的混蛋,他对谁都单纯认真,从来不会骗你,而朕做什么都是假的,都是有目的的?”
“哎?”朱八福懵了,抬头看向陛下。他没有愤怒,却分明在生气,那种口气是她从来没听过的。不只她没听过,龙阳也没听过,他跟在圣上身边的时间虽然没有姓李的长,但也绝称不上短了。看过他戏谑,浪荡,严肃,威严各种面貌,就是没听过他这般挖心掏肺却被当驴肝肺,明明透着伤怀却又很平静的语气。
良久,朱八福为难地憋出一句话,“……陛下和柳姑娘还有李大人的私事,臣不便多说,只是觉得少公子他比较无辜,于公于私都……”
“哦,是吗?你纯洁无害的少公子真无辜。被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混蛋玷污了。要朕写一道罪己诏向你的少公子道歉嘛?”
“……陛,陛下。小臣失言了,请陛下恕罪……”她再愚钝也知道话题就该在此打住了,赶紧起身跪地讨饶。哪知对面的人根本不给她跪的机会,直接站起身,就向爱妃走去,捞起猫儿就往内室间里走。徒留她一室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