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通政司后,章泽权的权力一落千丈,百官纷纷跑去文华殿、通政司禀事,中书省门庭冷落车马稀,曾经“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的赫赫威风,突然变成“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章泽权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章家也是祸不单行。几日前,章泽权之子章品荣乘马车外出办事,马匹受到惊吓,突然炸蹄狂奔,章品荣跌落马下摔死。章泽权一怒之下,亲手杀了驾车的马夫。连生闻之大怒,将章泽权叫到谨身殿一通大骂,并按《大旸律》要他抵命。
章泽权心知闯了大祸,恳求以重金赎命,求皇上念在他忠心耿耿办差的份上,饶他一死。连生并未同意,命他自动去刑部自首认罪。章泽权吓得在家不敢上朝,找来一些旧部在丞相府商议对策。偏这时候,章泽权老家来人禀报,说定阳章家老宅的水井里突然长出石笋,高出水面数尺。
在座的以当年蔡诚军中来降的司徒李伯升年最长,见多识广,大家纷纷询问他的意见,李伯升道:“井为宅第之根,水为宅福之源,井中冒出石笋,当为富贵出头之兆。”
在座有一位自定阳县提拔起来的礼部小吏林贤,趁机大肆奉承,说道:“上个月清明,我回定阳祭奠扫墓,当天夜里见西山大放红光,心中不解,忙去察看。大家猜怎么着?原来是章丞相祖父的三世坟上放出的红光,半边天都照亮了,按老话讲可了不得,乃大富大贵之兆啊。”
章泽权苦笑道:“承蒙各位吉言,眼下皇上为了一个车夫,竟然要我这个丞相去抵命,哪里还有什么富贵出头之兆?能保得住这条命就不错了。”
大都督府将军毛骧道:“丞相原来是为这事苦恼啊?我看简单,皇上又没亲眼看见丞相杀那车夫,只推说府里下人一怒之下做的,命人交给刑部和御史台结案便是。”
章泽权早有此意,便看着御史台中丞商郜道:“商中丞以为如何?”
商郜吱吱唔唔道:“若是皇上考较起来,只怕有些麻烦……”
章泽权脸色一黑,并不答话。御史台陈荣近年得了章泽权不少好处,这时忙道:“真相如何外人确实不知,不过丞相府里人可要好生交代清楚,泄露出一个字去,只怕我们都有砍头之虞。”
章泽权微笑道:“这是自然,老夫的性命可就交在你们三人手上了。”
众人散去后,大都督府毛骧留下来,悄声对章泽权道:“丞相故宅祥瑞纷呈,想是上天欲降大任于丞相,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章泽权道:“天命难测,若果然如将军所言,该如何?”
毛骧道:“如今天下兵马分布在北定、安庆、西番、东海,我和李伯升都无一兵一卒在手,可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仍在带兵,平日也与丞相交厚,只消一声令下,控制京畿,大事定矣。”
“将军说得容易,陆仲亨、唐胜宗、费聚兵马都在外地,万里驰来,宋达山东、北平故旧、连大洪定阳驻军已来援。”
毛骧笑道:“我阅过天下兵马图,只需北靖、东海倭寇外应,牵扯北定和山东兵力,则金陵空虚,皇上身边,许昱为永嘉侯许冒之子、廉慎与淮安侯华中交好,说服这两人临机应变,可制敌先擒王,加上浙西以华中三万兵马为策应,何愁富贵不出头?”
章泽权默然无语,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天,章泽权买通奴仆中一名死士,命他前去刑部自首,说是他自作主张,失手杀了马夫,由刑部笔录画押,代章泽权受死。之后,章泽权与毛骧在大都督府关门私阅天下兵马籍一整天,听取了毛骧的军情分析,即令都督毛骧取卫士刘遇贤、亡命魏文进等,引为心腹,在丞相府私设酒宴,叮嘱道:“我将有大事仰赖两位出力!”
章泽权找人代死,以抵命车夫一案,连生目光如炬,更是对章泽权彻底失去信心。
数日后上朝,连生对六部训话道:“自古皇帝深居独处,却能明见万里,主要是因为他能兼听广览,了解民情。前靖之世,政令皆出于中书省,凡事必先报中书省,然后奏闻帝尊。靖多昏君,民情不通,以至大乱,我朝须深以为诫。”他下诏,诸司奏事此后不用同时抄报中书省,直接奏报皇帝即可。这样一来,中书省的知情权也被取消了,章泽权被彻底架空。
随后的一个月中,章泽权白天在中书省规规矩矩坐班,哪也不敢去,晚上便派出奴仆、小吏各处搜罗消息,了解连成校、连成棣审理方克勤、空印案的进展。章泽权毕竟在中书省为官八年,耕耘已久,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敢不买他帐的人还是少数。其中他找得最多的,要数御史台陈荣、涂节和商郜。
陈荣是孔有亮汉国来降的,涂节都是浙西文人,两人均由贾承平举荐而进入御史台,贾承平去世后,他们在章泽权手下效命多年,丞相要请他们去府上一叙,哪敢不去?两人到了丞相府,发现御史中丞商郜不在,便问道:“商中丞今天府上有事?”
章泽权一声冷笑,说道:“商郜办事不力,我已奏请皇上免去他御史中丞一职,贬为中书省小吏,不必理会他了,说说空印案的进展吧。”
陈荣、涂节吃了一惊,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明目张胆地不将章泽权放在眼里。
陈荣忙道:“太子爷这两天突然对空印案抓得很紧,亲自审问各地掌印官吏,已逮捕粮长两百多名,掌印官吏五十多名,其中就包括定阳县的掌印官章斌。”
章泽权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不安地搓动双手,频频扭动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
章斌是章泽权的亲侄子,几年前他亲自保媒,将章斌的妹妹章宛蓉,嫁给王可义的弟弟王可诚之子王凯。
涂节也禀报道:“小的听说,方克勤被处死之后,连成棣不甘罢休,命济宁知府杨士奇查封了福晋斋。北定军中马丙炎得知消息,竟然率两千人想趁夜叛逃北靖,被兰玉将军逮捕回营,已命人偷偷传信给太子爷,估计是马丙炎有什么把柄落在太子和连成棣手上。”
章泽权听得额头沁出细微的汗珠,半天不语,随后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控制自己内心的惊悸和不安,缓缓说道:“陈荣,既然你们不拿本相当外人,我也有几句私密话想跟你们说。”
陈荣忙躬身行礼道:“有什么话,请丞相吩咐。”
章泽权道:“御史台受命彻查空印案,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空印乃是前朝旧习,沿袭至今,牵连甚广,彻查之后,你们二位的死期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