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下旨调周铸履新通政司使,命他顺路带着处州粮长谢彦飞进京,亲自接见。
听罢谢彦飞所说粮长如何与地方州府官员勾结,夸大粮耗之事,连生更感事关重大,问连成校、连成棣道:“各地州府明知户部纳粮与粮长所送的数额不同,为何不及时审查,也不向朝廷禀报?”
连成校回道:“每年各布政司、府州县政府对本地的户口、钱粮、军需等事项,年底时派人到京师与户部进行核对。地方官员携带的文书要加盖印信,逐级核对无误方可通过,如发现上下统计数字不符,户部要予以驳回。这时地方官员应重新填写,盖好印信后再来核对。可实际操作中,因各地离京城较远,往返费时,特别是边远地区,动辄数月,地方官为了方便,就在来京时带有预先盖好印信的空白文书,如遇到户部驳回,就在京城重新填写。从靖朝以来,相沿未改,上下已经习以为常。所以粮长夸大了运耗,各地知府可能都未必知情。”
连生怒道:“那还了得?若真是边远地区携带空印还罢了,杭州、太平往返不过两日,携带空印不是明摆着让地方掌印吏与粮长勾结贪污有机可乘吗?成校,你立即着刑部、御史台严查,凡运耗超过一成的,州府掌印吏、粮长一律处斩,空印之事,必须永绝!”
“皇上,如此牵连甚大,能否酌情轻办?”连成校为难道。
“不行!州府衙门官吏祸害百姓的时候,如果有人对百姓疾苦产生恻隐之心,不与奸官同流合污;当粮长们向百姓科敛的时候,如果有官吏拒绝在公文上签字画押,或者阻止粮长的行为,使他们不能得逞,或者用密奏报告给朕,那么,朕不分轻重一律惩处,才是枉及无辜。可现在的情形是,奸官们的科敛无人阻挡,粮长们横征暴敛时也没有人有恻隐之心,天下乌鸦一般黑,朕应该饶过哪只乌鸦?贪恶务尽,百姓才能得见真正的青天。”
连成校默然退下,在文华殿,连成校对连成棣道:“四弟,任瑟芬临盆在即,父皇突然要大办空印案,你看该如何是好?”
连成棣道:“空印案罪在地方州府、掌印小吏和粮长,和百姓关系密切,臣弟以为父皇忧虑的极是,晚一步,便多有数万难民倍受欺凌。不过此事与京官无涉,不如命御史台陈荣、涂节去办,我们先处理好方克勤贪污赈灾粮一案。”
连成校点头道:“好,只是方克勤一案也需四弟多费心呢,我那边着实不能甩手不顾。听大夫说,瑟芬怀的十有八九是男孩。你也知道,林云轻这些年只生下一个千金……”
“恭喜太子!您放心照顾瑟芬,方克勤一案我来办。”
“我已将方孝孺调去陕西巡视,十日之内,应该可办妥吧?”
“没问题!”
连成棣速战速决,十日内便已拿到方克勤招供,签字画押之后,便呈上奏折向连生请旨。
连生道:“想不到啊,世人赞叹的清廉典范,竟是如此无耻之徒,准奏,斩立决。”
连成棣道:“儿臣在浙西命贡生们精制鱼鳞图册,可为地方厘定租赋作准绳,父皇可见过图册初样了?”
“朕看了,非常好,早就该这么办。”
“儿臣希望将浙西的经验推广到济宁及中州各地。杨士奇、夏原吉熟悉地方事务,又是浙西测量鱼鳞图册的主要负责人,儿臣向父皇保荐这两人接任济宁知府。”
连生微微一笑道:“好,传旨,升杨士奇为济宁知府,夏原吉为金华知府。处州粮长谢彦飞虽身有残疾,又是叛将谢再兴的远房亲戚,不过此人秉性正直,是可用之人,让他去通政司协助周铸吧。另外,将华中调回京师,免得他在浙西惹是生非。”
连成棣心中大喜,接旨谢恩。
连生问道:“太子最近怎么不来禀事?”
连成棣慌忙圆谎道:“太子忙于督办空印案,是以委托儿臣前来。”
连生沉默片刻,说道:“太子是朕将来的接班人,大旸的江山重担,迟早得他来挑的,他若是有什么过错,你这个做弟弟的,当直言劝谏才是。”
连成棣忙伏地拜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会尽心尽力辅佐太子。”
连生见连成棣已无事禀报,说道:“退下吧。”
连成棣领旨后,急忙召见杨士奇,命他迅速赶赴济宁上任,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查封济宁“福晋斋”,扣押秦催发,严加审理,争取拿到马丙炎与方克勤、章泽权等人勾结的证据。但是叮嘱杨士奇,必须秘密查办。
杨士奇与连成棣等人一同闯入了秦淮他乡茶楼,深知其中关节,事关重大,第二日便启程奔赴济宁上任,依连成棣吩咐行事。连成棣则在次日午时,将方克勤斩首于午门。
连成棣听过皇上说“太子如有过错,你该直言劝谏”的话,心中忐忑,便将与皇上禀报的情形和道衍聊过,道衍眉头深锁,说道:“皇上耳目灵通,京师地界岂有不知道的?何况事关太子血脉,我猜想皇上已经知道任瑟芬之事了,只不过想试探一下您愿不愿意向他禀报。”
连成棣惊诧道:“不会吧?父皇要是知道的话,怎么不派人查办任瑟芬勾引太子之罪?”
“殿下您想想,任瑟芬怀着太子骨肉,所以皇上即使知道了,也不想事情公之于众,万一任瑟芬真的生下世子,皇上就更不愿意查办了。”
“既然这样,我禀不禀报还不是一样?”
道衍摇头道:“非也。殿下如果向皇上和盘托出,就有出卖太子、谗言犯上之嫌;如果不禀报,则有辅佐太子不利,隐瞒太子罪过之虞。”
“你的意思是……”
“要让皇上知道,微臣建议您悄悄禀报皇后,由她作为家事处理最为妥当。”
连成棣了知其意,转身便去后宫,向周可馨一一如实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