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听了翠儿的话,也感到蹊跷,再看看前方那片山林,一阵晚风吹来,连生竟打了个寒战,便说道:“我们快走。”
时值八月,夏稻已经收割,秋稻还未下栽,连生只选平阔干旱的田间奔跑。不久,众人已离山林越来越远,随后见山林中冲出一支人马来,足有近千人,大军向连生方向追击了几千米,发现田间平阔地不利于大军行进,那支队伍犹豫一阵后,便折返而去。
一个时辰后,连生赶到郑宇青军中,刚在大帐中坐下,钱三江领着宋国兴前来禀报。宋国兴道:“吴王,您可回来了。我奉命将二十车粮食藏好,便赶回诸暨向赵继祖、邵荣两位将军禀报,谁成想,两位将军并不着急派兵前去迎接主公,反拉着我去喝酒。席间,赵、邵两位将军对主公颇有微词,我借故不胜酒力,赶来郑元帅军中报信,就担心赵将军、邵将军心有异志,将不利于主公。”
连生道:“郑元帅,诸暨军中可有异动?”
郑宇青道:“我们也是两个时辰前赶到的,见诸暨军中似在集结,并未发现其他异动。”
连生道:“我回诸暨路上发现一支千人兵马,大概是想劫杀我的。我军先去诸暨城下安营。”
郑宇青大军到了诸暨城下,连生便命钱三江将赵继祖、邵荣请至大营。
赵继祖、邵荣一来,连生道:“赵将军,见到我是不是有些意外?”
赵继祖冷冷一笑,却不答话。邵荣却陪笑施礼道:“主公说的哪里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连生命左右将他们调兵虎符夺了,交给蒙能道:“现在开始,由你节制诸暨兵马,按花名册严查,发现外出的士兵全部格杀。”
“是。”蒙能领命而去。
赵继祖和邵荣神色紧张,面面相觑。
“两位都是军中首领,按说我待你们不薄,今天你们心里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来人,给两位将军赐酒。”
邵荣忽然噗通跪地道:“主公饶命啊!我是一时鬼迷心窍,要说弑上反叛,就算您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哪,今天派出的一千人马,原是想接主公回城的。”
“是吗?那为何埋伏在山林不出?”
邵荣端起酒杯,顿足捶胸道:“主公,看在死去的焦六发将军份上,您饶我一死吧。”
“你还有脸提焦将军?身为焦将军旧部,你不想着如何为他报仇,却将矛头指向本王,扪心自问,你对得起焦将军吗?”
赵继祖见邵荣哭得泣不成声,愤然大骂道:“哭有个屁用!若早为之,依我意行事,今天死的便不是我们了。”赵继祖说完,举杯痛饮。
连生道:“赵继祖,我与你同起濠梁,望事业成,共享富贵,为一代君臣。你为何要私通蔡诚,偷贩军粮,且阴谋害我性命?”
赵继祖哈哈一笑:“贩卖粮草干我屁事!左总管、糜万户都是谢再兴将军的走狗,我早就有心要杀他们了。事已至此,唯一死尔,可我不想担无辜的罪名。”
“这么说,谢再兴纵容手下贩卖粮草,你并不知情?”
“我掌管诸暨兵马,岂能不知?”
“知情缘何不报?”
“报了有用吗?事有今日,全是你任人唯亲所致。”
“此话怎讲?”
“六年前,我在濠州钟村时便投靠主公,经历不下百战,夺采石、攻太平、克金陵、龙湾大败孔有亮,哪一仗我不是身先士卒,勇立奇功?可现在,我仍是区区一员偏将。而洪都的谢再兴、你身边的郑宇青,不过是守城、游走之辈,打过哪一次硬仗?却因为是郑府亲人、亲戚,便当上了元帅、主将,连手下的奴才都比我们高一等,主公您说,就算我知道军中有人私贩军粮,又当如何处之?”
郑宇青喝道:“颂国军中,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若都像你这般,自恃军功便作乱谋反,大颂焉有不败之理?”
赵继祖露出一丝冷笑,并不看郑宇青一眼,埋头继续喝酒。
连生道:“赵继祖自恃军功,心中不平。邵荣,你呢?为什么想谋害我?”
邵荣涕泪俱下,说道:“我随郑之敏将军剿平处长叛乱,见小小的苗将之变,已令主公如此措手,天下大乱,心里便存了侥幸的念头。主公,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连生黯然落座,吩咐其他人都退下,只留翠儿和蒙能在营房中,问道:“赵继祖,你说‘若早为之’,是说今日之前,便想过要暗算于我?”
赵继祖仰头长叹道:“你又何必追根问底呢。我等常年出外,取讨城池,多受劳苦,不能在家与妻子相守同乐,所图不过功名富贵。是你负我在前,我才出此谋之。今天你杀了我,大家两不相欠,岂不痛快!”
连生笑道:“天下事哪里有绝对的公平?你心有不平,何不上奏表功,却偏要暗行诡道?”
“是。我是上奏表功了,可随后,义圣王郑明龙就薨了呀。”
连生陷入沉默,似在追忆什么,突然问道:“夺取金陵之后,我派宋达、林茂生、董朋三路大军出城,是你向义圣王通风报信?”
“我没有通风报信,不过想为自己争取应得的名位。金陵一战,连大洪身受箭伤,我才是他军中的实际指挥者。攻城之时,我奋勇当先,身负多处枪伤,几乎毙命。可事后呢?宋达升将军、董朋升将军,连大洪、鲍有幸为副将,我都没意见。可是林茂生为将军,焦六发、郑之敏、郑化强、乔建松全是副将,凭什么?林茂生、焦六发入军不过三个月,郑之敏、郑化强、乔建松在采石、太平、金陵之战中,哪一个敢和我比军功?你叫我怎么能忍气吞声,乖乖地当一个骁骑千户?所以,我才向郑明龙上奏鸣不平,将你封赏了哪些人的事情说了。可谁能想到,义圣王听说之后会立即赶到金陵,然后不明不白薨了?”
连生这才恍然大悟,当时自己和周可馨还以为是郑之敏向郑宇成告的密,幸好后来并没有因无端猜测而误会郑之敏。连生起身道:“赵将军,义圣王病薨,天下皆知,我扪心无愧。你随我征战六年,有功劳有苦劳,我不忍杀你。邵荣又是焦将军旧部,我因手刃其子焦三舍,常抱歉意,如今也不忍再杀你,过几日听听几位元帅的意见再处置。来人,将两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随后,连生命钱三江进见,劈头一通大骂道:“钱三,你在浙江都干什么吃的?我要你辅佐郑元帅,可军中有人私卖军粮,你不知道?赵继祖、邵荣心有异志,你不知道?他们派出一千兵马想将我劫杀在半路,你也不知道?”连生怒火攻心,一脚将钱三江踹翻在地,“你说,除了花天酒地之外,你替我解了什么愁,担了什么忧?”
钱三江从未见连生发过这么大的火,便伏跪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翠儿见了不忍,轻声劝道:“主公,钱三的事不妨稍后再说,我们去看看如琪妹妹吧?”
连生“哼”了一声,喝道:“以后再这么不知事,你就给我滚回定阳去做乞丐。”
“钱三该死……望主公保重。”钱三江感激翠儿解围,赶紧作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