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娇滴滴的娘子打头撞见于廉,还未说话便先陪笑,一张芙蓉面卖弄着俏,那双眸子直溜溜地在他的身上滚了个来回。
“官人……”声音像是浸了糖水,甜的人耳朵发麻。
孟湘与孟扶苏一听来人对于廉的称呼,便更确定了于廉的身份非富即贵。
于廉一见来人,立刻垂着头,猛地就往后缩了一步,便将身后的孟湘显露了出来。
那位娘子一见孟湘,初来不以为意,可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眼中神色也越来越阴沉,再看她身着的衣物,嘴角轻轻一挑,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转而对于廉道:“官人,奴家今儿个身体不适,故而来找你看看。”
她边说着边用衣角轻轻拂了拂额头,又装作热得不行的样子拉了拉衣襟,故意引他来看,可是于廉就是垂着头不看她。
“花娘子去养春堂诊脉便好,我马上就要离开河渠县了,恐怕以后没有办法为娘子诊脉了。”面对着这样一个大美人,于廉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孟湘眨了眨眼睛,自觉里面有戏。
那花娘子一听他要走,果然就急了,上前一步就要去拉于廉的袖子,可是于廉的动作更快,她上前一步,于廉“蹭蹭蹭”退了三步。
花娘子的动作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难看,可还是硬撑起一个娇媚笑脸,嗔道:“官人这是在做什么?奴家只是……只是……”她死死盯着于廉,语气婉转,“只是舍不得官人你。”
孟湘原以为在这位娘子的攻势下,小白兔似的于廉恐怕会羞怯的说不出话来,谁料,他竟然厉声道:“花娘子,请勿失礼于人前。”
他那副水泼不进的模样,真是气得花娘子咬碎了一口银牙,本来性子就不好的花娘子都要上去挠他了,可一想到什么,便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抽噎道:“官人如此狠心,难道真的是奴家有梦,而官人无心吗?难道官人心中真的没有一丝往日的情分吗?”
于廉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往日不过是娘子来问诊,而我诊脉而已,实在并无瓜葛,恐是我的不对,惹得娘子误会了。”
他这样文绉绉的道歉,却硬生生地堵住了花娘子卖弄风月的手段,让她无计可施。
“你……你……”她的瓠齿轻咬下唇,眼睛一眨一眨地,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给撕烂了。
“花娘子还是尽早去养春堂问诊吧。”于廉从始至终都低垂着头,没有看她一眼。
“哼,你这个狠心的贼!”花娘子娇嗔地骂了他一句,说是骂倒不如说是娇嗔,又顺势将手里香喷喷的帕子狠狠地掷向了他的胸口,而后提起了裙角,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然而,于廉却没有接那块帕子,只是任由那块还带着她嫣红口脂的帕子落在地上,染上尘土。
这时,他的小厮宝珠跑了过来,拾掇起那块帕子,一脸的厌烦,抱怨道:“这花春娘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香国色了,还想要得您的青睐,我看她可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于廉死命咳嗽了一声,宝珠这才讪讪地住了嘴,可他捏着那帕子活像要了他的命似的,“我去把这块臭帕子烧了。”说着,就飞快地跑远了。
于廉尴尬地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觑了孟湘一眼,就见她摸着下巴,望着那花娘子消失的巷子发呆,他重新垂下头,低声道:“抱歉。”
孟扶苏接口道:“您又何需道歉……”还没等他说完,孟湘突然道:“这位娘子是跳舞的?”
于廉愣了一下,似乎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望着她的侧脸,轻声道:“她是勾栏的舞伎……”说道此处他焦虑地用鞋底蹭了蹭地面,脸色不大好看。
见他久久不往下说,孟湘这才转过脸来看他,于廉微微垂眸,“她本姓花,因舞姿妖娆似春波,人们便唤她一声春娘。”
“舞姿妖娆似春波?”孟湘不禁有些好奇,于廉的面色却明显冷淡了下来,好像小白兔也有了脾气,红着眼睛不愿意理他。
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孟湘自然也不再追问,可不能把他给得罪了,毕竟以后还要有求于他。
“适才听说您要离开……”孟扶苏态度谦和地询问。
“嗯,我兄长说的没错,我这种性子还是不应过多在市井中……”他状似自言自语,又突然反应过来二人正在眼前,脸便红了大片,“我会在城外结庐而居的,对了,不知两位住在何处?”
孟扶苏笑道:“我们正是桃源村的,村西头第一家便是了。”
于廉勾起唇角,“我若是寻了新的住处,一定派人通知二位一声,以免二位与我错过。”这般说着,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红了。
孟湘与孟扶苏二人都不能理解,不过也于他们并无妨碍,便没有挂在心头,与于廉告别后,两人拎着药站在柳树下商量着。
“家里的窗纸碎了,总往里面灌风,该买了。”
“这次出来也该买米面了。”
“还有……”
孟湘瞪着眼睛看着孟扶苏掰着指头数着要买的东西,真觉得他才是在这儿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着孟九娘和孟子期。
“我家大郎好能干啊。”她不禁笑眯眯地夸奖道。
孟扶苏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却硬要装出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漫不经心道:“啊,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你是要买布了吧,也是,你出门都没有什么好衣裳,刚刚还被那个女人鄙视,呵——”他说着说着脸色便阴沉下来,也不知道在心底里打着什么鬼主意,不过,被人一心向着还是令孟湘感觉美滋滋的。
毫无征兆的,她突然微微弯腰一下抱住了他。
孟扶苏猛地楞在了那里,即便总是装出一副成熟模样,像个小老头似的,可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几乎没有体会过自家娘亲温柔的孩子,突然被孟湘抱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脑袋里木木的,连思考一下都费劲儿,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又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好。
他张开胳膊也想要抱住她,可抬起又放下,想要推开她,那就更不舍得伸手,他最后只能捂住自己已经红的没法儿见人的脸,呐呐喊道:“娘——”
孟湘这才笑眯眯地放开他,抓住他捂着脸的手,“为什么要捂着脸呢?有什么不能给娘看的吗?”
孟扶苏偏偏不放开,都有些急了,又喊道:“娘,你别戏弄我了。”
“这哪里是戏弄。”孟湘松开了手,可孟扶苏却有些惶惶不安,心中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惹恼了娘,让娘伤心了?
这样想着他便越发担心了,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我是在心疼你啊。”孟湘反手握住他的手,将其摊开,这双手明明很好看,可是掌心和指腹却布满老茧,虎口处甚至有伤口的痕迹,不知道当初伤口有多深,才会至今都没有完全消除。
她抬起头,温声道:“辛苦你了。”
孟扶苏只觉胸口涨得发疼,好像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足够了,有娘和弟弟在就已经足够了。
“你想着为我买布,怎么不想着为自己买呢?”孟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家大郎长得这般俊,也应该好好打扮打扮。”
孟扶苏无奈扶额,明明刚才还将他感动的不行,一转头既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而下一刻孟湘又捧着脸叹气道:“自己裁衣好麻烦。”她一扭头,就见孟扶苏用奇怪的眼神来看她。
见她还是一脸迷惘,他才一脸复杂道:“我算是相信你真的被石头撞坏脑子了,咱们家我跟二郎的衣服不都是我裁的嘛。”
孟湘简直惊喜,“这……还有你不会干的事吗?”
孟扶苏眼神一飘,红着脸小吼道:“啰、啰嗦!”
“嗯,瞧你这副样子,一定是想到歪地方去了,小孩子家家的心思可太重了。”孟湘大力揉搓着他的脑袋,又把他的头发搞得跟鸡窝一样。
听着她的话,孟扶苏抬头小心察看她的神色,发现她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话说,你在养春堂拦住我们的那个伙计身上搞了什么鬼?”
“不,我什么都没干。”孟扶苏一脸正经。
孟湘眯着眼睛看他,两人对视良久,孟扶苏实在抵不过,败退下来,他揉搓着柳叶,道:“不就是用小刀割破了他腰间的鹿皮口袋嘛,他们伙计腰间这个口袋一向是用来放药的,所以顶多就是让他摔几瓶药而已。”
绿叶揉搓出的绿色汁液沾在他的手指上,他好像并未察觉到,还未等孟湘表态,他便急忙道:“我知道你会说什么,我是小小年纪心术不正,可是,我偏偏就靠着心术不正好好活着。”
孟湘拉着他的手,顺着台阶往下走,带他去河渠里洗手。
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因为这个社会不是法治社会,而是人吃人的封建社会,是个“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社会,她的观念与这个社会并不匹配,她自己也在慢慢磨合融入这个社会中。
柳丝飘荡在水中,像是水中的藻荇,孟湘捏着他的手慢慢在水中揉搓着,淡淡道:“我没有办法评价你,因为我的德行显然也不够好,可是我心中一直有一句话,那是我期望达到的高度。”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希望你无论被生活逼到哪一步,心中都要有个底线,也要有个高线。”
当年,她双腿瘫痪后没法儿在舞台上继续演出,她虽然灰心丧气自觉人生了无希望,却还是希望能够留下些什么,便整理了那些年的舞蹈笔记和舞台记录,只可惜在来这儿之前没有写完,而今日遇到的那名舞伎让她突然想到自己这本书也许可以继续准备起来了,而她也可以亲身去实践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