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远在深宫中的太后听到这消息时,杜蘅已经随军出发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太后不由一怔。她虽早就知道杜蘅肯定有后手,却没想过她所讲的“地利”、“人和”居然会是这个——
战争!
居然是战争!
要在战争里争地位是很难,又很痛苦的!因为,战场是很残酷的。她这一去,可不一定能安全归来。更何况,如今战事形势危急,若是此战输了,她可太对不起临战前那番自信满满的放话了。彼时,她会成为万众唾骂的存在。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役。
杜蘅确实聪慧,但刀剑可不长眼睛。她这般长于深宅,也不怕自己会受伤?这样的勇气,这样的魄力,实在是不容小觑。她胸中有沟壑,手段高明,又有无双智计,恐怕日后并非池中之物。
在觉得震撼的同时,太后心中又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忌惮与戒备。
这大祁的江山她并不想拱手相让,然而她并不确定杜蘅对这江山没有觊觎之心。
不过,所谓树大招风,成大事者,必得韬光养晦,以低调为上。杜蘅行事这般高调,只怕树敌会不少,并非上上之策。
虽忌惮杜蘅的心智魄力,不过想通此处,太后也稍微放心了。看来这个杜蘅,也并非是个事事周全,心思缜密之人。
她一旦泄了底,就容易让人看透了。
太后这般所思所想,杜蘅却是全在预料之中。
她怎么不知道如此高调行事并非上策?然而,就算她想韬光养晦也是不成的。有了之前羽乐郡主的赏花宴事件,再加上她这般低微的身份地位,手下也无人可用,为完成任务,不得不亲自出手。
不过,顺便能让这位惊才绝艳的太后放下对她的戒心,也是相当重要的。
这一步棋,杜蘅不得不走。
军队方一行至城门外不远,突然,杜蘅马鞭一扬,脚下一夹马肚,小红马便有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杜蘅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她将手里的缰绳一勒,调转马头,歪头冲着景樾一笑,那笑容恣意又飒爽。
“六皇子殿下,怎么样,敢不敢同小女子比一比?”杜蘅骑马的姿势十分标准,眼眸里好似装下了整个山川,她如此这般明媚又耀眼,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听到少女这般不服输的调侃,众位将士们都友善暧昧地冲着景樾一笑,甚至有人还推了推景樾的臂膀,看得出他们之间十分亲密无间。
景樾一愣,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点笑意,有些懒散,又有些痞气。他单手拽着缰绳,朝杜蘅微微撇了撇头:“哟,还当真了?”
“自然当真。”杜蘅意气风发地扬起马鞭,在地上一抽,发出“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她洒脱地一甩头发,冲他飒然一笑:“小女子的心眼很小,可是记仇得很。”
话毕,她也不等景樾赶上来,自己就拽紧了缰绳,调转了马身,飞快地跑在了前头。
被这样一挑衅,怎么可能没点男儿血性。
见着杜蘅的马术竟然还不错,景樾眸光一动,已是两手抓紧了缰绳,伏低了身子,“驾”地一声轻啸后便冲了出去,把将士们起哄吹口哨的声音丢在身后。
他似疾风,似闪电,比杜蘅的马还要快上几分,很快就已经赶到了杜蘅的身侧。
在离杜蘅只有一个马头的距离时,景樾松开一只手,只单手抓着缰绳,身体后倾。
他的丹凤眼轻轻一挑,便有数不尽的风流写意于眼眸倾泻,他唇角一勾,颇为游刃有余地调侃道:“就这点能耐?”
杜蘅眼波流转,眼尾流光点点,只轻轻一嗔,就带着无尽的媚意。
饶是景樾这般饱受磨炼、钢铁心性的男子,都不由恍了恍神,只怕换个人来,身子都要酥了半边。
杜蘅顽皮一笑,“驾”地一声轻啸,她就像是流星一般飞快地划过了景樾的眼前,这一下才让景樾醒过神来,这才发现她已经领先她三个马身了。这样的速度,实在令人惊诧。
竟是比之前还要更快了!
难不成她的马术竟好到这种程度?!不过一待字闺中的少女,哪来的机会去学习这般上乘的马术?
在景樾有所怀疑之时,却见杜蘅越发快了。他心中顿时起了争胜之心,愈发不愿输人一等,抓紧缰绳就飞快地追了上去。
两人行至路边小亭时才停下了追逐,此时,二人竟是已甩开大部队二十公里有余了。
衢州信差快马加鞭赶到京城都需要五天,然而他们队伍里还有不少步兵,赶过去不知得多少天。
为今之计,只能让骑兵作先锋队轻装先行,辎重和步兵队伍缀后,还好这边是内陆,补给难以被中途切断。不过,这头尾之间还是必须有所联系,不然被人截了尾巴也不知道。
不过,以他们的速度,就算是骑兵先锋队,他们也超出有十公里有余了吧。
“休息一会,等等他们罢。”杜蘅即便跑了三十公里,也只是脸色红润,并无气喘吁吁柔弱之状,看得景樾惊奇。
这些养在深闺的豆蔻少女,最是讲究温婉优雅,出行往往都靠马车,少有骑马的。毕竟骑马会弄乱发髻,会惹上脏污,实在身为不美,因此会骑马的京城女子并不多。
而骑得这样好的,景樾看过的,也就杜蘅这么一个。
但就算是会骑马的京城女子,在这一段急速骑行之后,都会相当疲累和大喘气的,不知道杜蘅怎么能轻轻松松,像是只玩了会毽子似的。
“你体力不错。”景樾观察着她泛着红晕的面颊,经过这一番骑行后,她眼眸愈发明亮,在蒲扇般的睫羽下,清艳逼人,凸显出她的容貌秾艳鲜妍,煞是好看。
“然而还是输给了六皇子殿下。”杜蘅轻笑一声,并未看他,只拾步上了凉亭。
“我倒觉得是你藏了私。”
景樾看着她聘婷的背影,心中像是有只猫爪子轻轻挠一般,这感觉——让他突然有种想去握住她纤细肩头的冲动。
他挥去心头这莫名的痒意,大步上前与她并排。
“殿下过誉。”杜蘅侧头看他一眼,她眉眼狭长,眼眸水波潋滟,翦水秋瞳中犹可见盈盈波光:“在殿下面前,岂敢藏私。若有藏私,那杜蘅可无法站在这儿与殿下交谈了。”
“我有个问题。”六皇子并未被她眸光所摄,只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充满了探究。
“殿下的问题,杜蘅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杜蘅向他颔首行礼。
“你的马术是在哪儿练的?”六皇子紧紧地盯着杜蘅垂下的眼眸,想看出她的心虚来。
杜蘅仿佛看穿了六皇子的想法,坦坦荡荡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唇角含笑。
“既然殿下问起,我便实言告知。其实,我接触马术时间并不长,不过一月。”
从她穿越过来,好像也差不多只有一个月吧?也亏得这具身体常年经受虐待,所以身体素质一直都很不错。
再加上原宿主心中有恨,一直都有意锻炼自己的身体咬着牙想要复仇,这才不似时下女子流行的那般弱质纤纤、弱不胜衣。
“这不可能!”见她眼眸清澈见底,景樾本是坚定的神思闪过一丝恍惚,不过很快他就斩钉截铁地矢口否认了。
“确是如此。”杜蘅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抵住了景樾的嘴唇,被她这样大胆的动作一惊,像是有电流从脊椎窜过一般,这令景樾有些别扭,他下意识地撇开头避过了她的手指。
杜蘅也并不以为杵,只轻巧地放开手指笼进袖中,淡然道:“我只是对自己格外狠一些而已。”
穿越之前的那个杜蘅,为了演戏,能够吊一整天的威亚,连腰都勒出了青紫的痕迹第二天也能继续上;装死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不动弹,就算腿肿了也能一动不动;当替身被挨打、高空坠落,强烈的冲击让她想要呕吐也能忍耐。
她之所以能忍耐下来,只是因为她对自己特别狠。
而最讽刺的是,就算是运动量格外大,吃的也绝不敢多,即使头晕目眩,还得了低血糖,她也全部坚持下来了,然而却还是没能瘦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吃的激素,一直残留在她的体内,导致她从未瘦身成功。
听到杜蘅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景樾却是莫名的呼吸一窒,竟有一股痛楚攀上了心口。
景樾心中一惊,眼睛下意识地垂了下来,望向她笼在袖中的手指。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扭开了头,那手指的柔软、温度仿佛还停留在他唇角,让他忍不住想要舔一舔。
这般鲜活、明媚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却是一见,便难以自拔了。
正在空气凝滞,两人目光相撞、默默凝视着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追赶而来,扬起一大片滚滚烟尘。
杜蘅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灰尘之中,那人身形有些模糊,但杜蘅却还是认出来了。
杜蘅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却见那人在看见她的时候,本是扭曲着的纠结脸色瞬间舒展开来,展露出了浓郁的喜悦。
“阿蘅!”他无比自来熟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直接无视了她身旁的六皇子,飞快地从马上一跃而下,也不顾从狂奔的马上下来有多危险。
还好他学了些防身的武功,才没有丢脸地直接跪到地上,不过也是因这冲力的惯性,脚下好几个趔趄。
他是这般纯粹地欢喜着,朝着杜蘅奔跑而来,不顾一切。
“十二皇子殿下。”杜蘅满眼复杂地望着他欢喜的脸,退开一步,朝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像之前一样叫我杨懿不行吗……如果叫我景懿就更好了……”十二皇子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但他只是这般失神地嘟哝了一句,并未再多纠缠。
他并不在意杜蘅的退后,只是走近了一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阿蘅!阿蘅!你同我回去吧!你怎么能去战场呢?你知不知道……”他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脸上的焦急几乎都要燃烧起来了。
杜蘅并未说话,只是轻而有力地褪下了景懿握住自己的手,这动作让景懿下意识地放松了自己的力道,于是他轻而易举地就被隔了开来。
“我知道。”杜蘅轻声打断了景懿的话,抬起双眸,静静地凝视着他清澈如水却焦急满溢的眼眸。
“我知道我此去意味着什么的,殿下。”她语气虽轻,却掷地有声。
于是景懿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