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子低着头,孙连盛并没有看到他眼中浓浓的沉郁之色。
与孙连盛的顽固不化一根筋不同,小毛子打小就脑子灵活,不只嘴甜会说话儿,为人处事也是他师父孙连盛拍马都追不上的。在小毛子看来,以他师父的能力,在京城不敢说,但在这个小小的涉水县早就该升任捕头了,可就因为他六亲不认,谁的面子都不卖的倔脾气而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有他在暗中周旋,怕是处境更为艰难。
就像这回,涉水县一连失踪了六名女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县太爷任期将到,担心影响考绩,故意隐瞒不报,可他又怕离任后被朝廷追究责任,这便想找个替死鬼,而这个人选就是孙连盛。
孙连盛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听让自己查案,那就查案,一门心思的要把失踪的女子找回来,这不,他听说前几日有具无名女尸被人埋到了乱葬岗,就连夜带着他过来查看。
小毛子早看出县太爷的险恶用心,他也曾想过劝孙连盛走门路疏通一下,只要能摆脱这个六人失踪案,那么只等县太爷离开他们爷俩儿就安全了,可这个想法仅是一瞬间就被小毛子否决了,因为他知道孙连盛是不会妥协的。
想起孙连盛从对他耳提面命的立根之本:做人就要顶天立地,不求闻达于世,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说起容易,做起来难!
可孙连盛却偏偏认了死理儿!也让小毛子打从心眼儿里尊敬这位刚正不阿的老人。
“臭小子,怎么不说话了?”
小毛子一惊,回过神来,故意装傻充愣的嘿嘿一笑道:“我正想怎么才能出人投地,给您置办个大宅子,再买几个下人侍候着,让您安安心心在家当老太爷!”
“行,那我就等着你让我当老太爷了!”孙连盛一听心花怒放,甭管成不成,这都是徒弟的孝心。
师徒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说边往树林的方向走,没多大功夫,树林便已近在咫尺了。
这是一片老槐树林,位于城郊北五十里的涉水县地界内,一眼看去,树林里到处是高高矮矮的土堆,上面荒草丛生,可不就是一个个的坟包吗?
突然,又是一声夜枭啼鸣,吓得小毛子一个激灵,一双眼珠子上下翻飞踅摸了半晌,确定只是虚惊一场才壮着胆子继续往林中走去。
孙连盛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不忘借着微弱的光线寻找着新坟的痕迹。
“师,师父,我觉得有点冷,要不咱们明天再来吧。”
“闭嘴,小心跟着。”
孙连盛斥了一句,就继续往前走,没想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后面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小毛子傻愣愣的站在不远处,一双惊恐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他的背后。
一股不详的预感窜上孙连盛的心头,让他从天灵盖一直惊到了尾椎骨,他僵硬的再次转回身,往小毛子瞪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一棵歪脖树下一辆马车半隐在暗影之中,一个长发披散,一身素白的女人坐于车上,微风拂过,衣袂飘飘……
而且,她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似乎在对着他——笑——
“鬼——啊——”
孙连盛惊呼一声,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
与此同时,一辆印有饕恩伯府的华丽马车缓缓走进镜湖园。
镜湖园说是京城某富商家的园子,可实际上却是京中最有名的销金窟,这里不只有最奢华的秦楼楚馆,最漂亮的花魁娘子,还有赌场、梨园、茶舍、酒楼。
歧湛在京中可以说是声名狼藉,吃喝玩乐,走狗斗鸡,跟其他纨绔子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歧湛让马车径自来到镜湖园中最大的赌场极乐坊后门停下,并未让小厮跟着,独自进去后从专门的通道上了极乐坊的顶层。
这里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没有**的舞乐,也没有赌客的喧嚣,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更像是一片净土。
歧湛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间,门口护卫见是歧湛,躬身行礼。
“七爷!”
歧湛没有多做停留,径自走进房间。
房间内的整体风格以黑色为主,风格稳重沉肃,间或点缀的红色尤如黑暗中窜起的火光,竟与歧湛的气质十分契合,尤如黑暗中走出的修罗,有种神秘的恐怖。
歧湛一撩下摆,横刀阔马的坐在罗汉榻上,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扯下束发的玉簪,任墨色的黑发随意披散到肩膀上。直到这时,歧湛一直压抑着的暴戾之气才毫无遮掩的散发出来,登时让这片黑色的空间被浓郁的煞气笼罩。
歧三走和胡大夫走到门口,看到屋内的画面心中一沉。
歧湛是个懂得控制情绪的人,很少像现在这样完全释放出这种阴暗负面的气息,除非他的心情非常差!
看出主子心情不好,歧三和胡大夫进来时格外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胡大夫硬着头皮上前,道:“七爷,让属下看看你的伤。”
歧湛凝神不语,任由胡大夫谨慎的剪开他的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和血肉翻开的伤口。
伤口仅有一处,应是被箭矢一类的暗器所伤,只是由于被暴力拔出,造成了伤口的二次撕裂,所以看上去特别狰狞。
胡大夫迅速的为歧湛剪去碎肉,清理伤口,而歧湛始终端坐,连哼都没哼一声。
一旁恭身而立的歧三看得直皱眉,心中自责不已。今日他们几人明明都跟在七爷身边,可还是让主子受了伤,他一面暗恨刺客的狡猾,居然在水中安装的水弩,一面也恨自己的无能。
与歧三的懊恼自责不同,歧湛心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一日在伯府花园,他的表妹提醒他有性命之忧,还让他小心暗算,远离湖水。他当时只当是一个小丫头的胡言乱语,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他以为的“胡言乱语”一一应验时,他却无法再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