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宋玄起床后练了半炷香的小楷,朝食过他转到了后院。
看到竹树下的羊兄已经站起来回走动,他笑了笑,将一根胡萝卜凑到小羊嘴边,它三下做两下地吃完。
随即,宋玄带着羊在附近溜了溜,又见天色不早,就带着这些天写的字独自前往书斋找陈先生。
“小子问先生安。”
“进来罢。”
宋玄进去前吸了一口气,净除心绪,举步走进书斋。
书斋之内,陈先生脸色平静地看着宋玄,问道:“宋七,近日习字如何?”
“望先生指点。”宋玄双手捧着习字的纸张放在陈先生案前。
他侍立一旁,见陈先生双手捧着纸张看他练的字。
宋玄心道,“幸而我平时就喜欢书法,曾经专门练过小楷。”
陈先生没有想到,短短几日,他的字和之前的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练习多久,才能写就尖峰下笔,错落整齐,行之圆润,望之如珍珠入链的小楷。
“嗯,好。”陈先生边捋着胡子边瞅着字低声道。
宋玄的字和才学在陈先生心中已然有了新的印象,他哪里还是原先那个只顾着扫地的宋七。
看看那敏捷的才思,再看这舒朗的小楷,宋七明明就是一个博学强记的聪明人。
宋玄还不知道他的形象在陈先生心中已有很大的改观,他只知道,此时的他若是藏拙下去的话,将来也就一眼就能看尽头。
“那几本书可有看?”
宋玄谦虚道:“还在看,他日望先生解惑。”
“噢?想我教你也是可以,不过……”
他怎会不知,未待陈先生说完,就举步走到书斋中央。
“小子宋玄,今慕先生才识,敢请先生传道授业解惑。学生将谨遵师训,愿追先生杖履,再顿首祁。”
陈先生听见宋玄叩头拜师,遂停止踱步,缓缓回头看向宋玄,抚胡的手也放了下来。
“孟子有云:‘师也,父兄也’,拜我为师,你可想好了?”
宋玄听此,抬首看向陈先生诚心道:“学生自幼孤露,这十多年来幸得先生关照,若能拜先生为师,定视先生为父、为兄。”
陈先生听罢,甚是动容,连忙举步上前扶起他。
“今日你既拜我为师,就是我的学生。”
“既是我的学生,今年二月的县试你也一同参加罢。”
“学生,谢过先生。”
后续陈先生和吕青柏将泮塘学馆的学子做好亲供、互结、具结的名册上交给县署,宋玄这个名字赫赫然出现在名册中,虽然他只是泮塘学馆的扫地小子,却也能参加县试了。
县试在二月初八举行,距今还有十天。
泮塘学馆的学子今日早早就到讲堂里坐着诵读经文,那诵读声竟比往常大了几分。
质胜文则野
文胜质则史
文质彬彬
然后君子
……
朗朗的读书声在宋玄踏进讲堂的那一刻凭空失了声。
这是宋七?这分明又不是宋七!
他们所认识的宋七不过是走廊前后埋头扫地,或是偶尔偷懒在紫荆树下蒙头睡觉的小子,何曾是眼前这个。
宋玄今日将头发束于头用一根木簪作成髻,衣着圆领大袖的襕衫。
当他缓步入讲堂,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十五六岁岁,却有着爽朗清举面目,衣着虽朴实,可精神面貌却是不同的。
“不要看了,那就是宋七。”吕山卷书一拍任立,心中的激动又洋溢出来了一大半,想来今年的县试他或许能少被打一顿。
而后,陈先生进来跟众学子说明情况,自此宋七就在这个讲堂里和他们一同备考。
众学子安静了下来,宋玄扫视讲堂一周,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他就见陈先生上前,一丝不苟地开始说道:“县试一共要考两场,可若是第一场都没过,那就等明年继续考罢。”
“第一场虽是正场,但也不必过于紧张,这一场录取比较宽。”
在坐的学子都知道县试的一些要求,但陈先生还是不厌其烦地一再强调。宋玄看着一本正经的陈先生,再稍稍环视周围有点心不在焉的同学。
他也就明白了,陈先生这是重之事言三也。
“正场着重考书文、经文还有五言六韵诗一首,在此为师再来强调一下‘破题’技巧。”
宋玄知道,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破题”对于考生来说极其重要。
阅卷者一眼看开头“破题”那几句话,就大概能预测该生全文水准。简而言之,“破题”就是用几句话概括题义、解释题义,却又不能直说题义。
就在宋玄联想时,被陈先生不经意叫道:“宋玄,你可知如此‘破题’”
陈先生话一出,宋玄就见地下的学生齐齐看向自己,他们眼神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宋玄成为他们同门的好处终于体现出来了。
宋玄知道陈先生不是故意为难自己,而是县试将近,觉得他应该全神贯注听讲,又怎可散神。
宋玄站了起来,对陈先生行了礼后,清澈的嗓音响了起来。
“请先生出题。”
陈先生未料宋玄回得干脆,也就出题道:“你且以‘子曰’为题,破罢。”
宋玄默然,此题出自“四书”当中的《论语》,其中的“子”即是历代的“至圣先师”孔子,而孔子的言论皆是儒家经典必为天下人信奉。
思至此,宋玄破道: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陈先生听罢,沉吟道:“此题‘暗破’得妙。”
宋玄在陈先生的示意下坐了下来,随即他见陈先生一顿,环视一圈。
“方才宋玄的题破得规范,孔夫子用‘百世师’代替,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强调的‘避尊者讳’。”
宋玄见陈先生话题一转,看向他前面的同学。
“任立,你说说,什么叫为尊者讳?”
宋玄分明感受到他前桌的任立被陈先生突然叫起来,有点懵。
但很快他就正经道:“所谓讳者,要避国讳、家讳、圣讳,宪讳。”
“好,你坐下。”
在任立坐下之后,宋玄就知道任立同案的吕山要倒霉了。
陈先生戒尺一拍,那正在案上偷偷描着小画的吕山惊起抬头。
众学子见陈先生举着戒尺打在吕山案上,纷纷窃笑。
却见,宋玄也微微抿嘴。
“吕山,你来说,科考要避什么讳!”
“啊?”吕山猛然站起来,看了一眼周围,再看向同案的任立,可惜别人也是泥菩萨。
“噢,避讳、避讳,这先生说过,考试时不能写关于皇帝、圣人、官大爷等人的名字。”
吕山说罢,偷偷抬目看到陈先生严肃的脸,接着忙道:“若是在试帖诗,五经文,诗,赋中遇到时,要改字、空字……”
宋玄见吕山急红了脸,再看依旧表情严肃的陈先生,心中暗道。
“这佛脚,临时更得抱紧了!”
吕山一急,赶紧回忆道:“或是缺笔添笔、改音。”
陈先生将戒尺移开,走到众人前,
“今年是平武元年,新帝登基,新后册立。当今皇后名‘春宁’,你们要记住,但凡遇到《春秋》里面的‘春’字一定要改,改为《阳秋》。”
宋玄追问道:“先生,经文内容所遇到的‘春’字都得改为‘阳’吗,还是可以增或减笔带过?”
陈先生点点头,“都得改,只要不是朝廷有特别的规定都可以用多种方法改。”
听了陈先生的话,众人更是是成了霜打茄子,尤其是吕山。
脸都急红了,泄气道:“先生,为什么您当初教我们学《春秋》时,不说是《阳秋》啊,这临时哪能改。”
“考试的时候本来就急了,千防万防,习惯难防啊!”
“就是。”
……
陈先生放下戒尺,发出“啪”的一声,同时制止了学子们的牢骚。
“今日,你们将《春秋》写作《阳秋》,保证不能把‘春’字写对为止!”
说罢,陈夫子一顿接着道:“你们两两同案相互检查,发现写对的就到我书房来,我陪你们写到错为止!”
在众人的哀声中,陈先生叫上宋玄旋即走出讲堂。
室内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为师当初教你们‘春’字的时候,新后还未册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