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钰是先到章州的,因他是王相公子,不费什么周折便被带到了王相和二皇子面前。他甚至忘了给两人行礼,直接问道:“韩十一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王相对这个儿子好男色这事根本不在意,年轻的时候贪玩不影响什么。他恨的是王仲钰心慈手软,竟然对宿敌动了真感情,这便是不可容忍的。于是皱眉道:“韩世子确实来过,已然回历城。你来的路上没遇到吗?”
王仲钰后退了一步,冷笑望着他爹,“你连亲儿子也要欺骗吗?”
王相拂袖恼怒,“你既不信我说的,又为何来问我?这里不需要你出力,王家也不指望你,你还是回京城去过你公子哥儿的日子吧!”
二皇子忙出来打圆场,故做一脸惊诧状,“韩世子不曾回去历城吗?他昨日就离了这里,说是惦记历城灾情,我自然也不好留他……”
二皇子说完,跟随的官员们也纷纷点头。“我们都亲送的韩世子,世子临行前还给百姓散了些钱粮,章州百姓对他感激的紧……”
王仲钰瞬时明白了,二皇子为了把这出戏做实,必定是找了个身形与韩十一相似的人扮做她,演了一出官员百姓齐送韩世子离开章州的大戏。他们这是必定要韩十一死,连将来如何撇清自己都已经事先埋下了伏笔!
王仲钰知道在这里是得不到实话的,转身便要出去,自己即便找遍章州也要找到韩十一!然而王丞相哪容他坏了事,他被强行带下去休息,实则却是被软禁了,门外看守的护卫都是王相养的死士。王仲钰一改平素的温雅,与死士动了手,奈何寡不敌众,还是被押回了房间里关了起来。
韩十一正窝在病舍外的角落里,抬头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想着铜钱去报信此时应该已到了历城,那么五皇子定会派人来救他,甜井村的百姓也会得以保全。想到五皇子,便想到他对自己的那份情意,然后她忽然脸色煞白,万一五皇子亲自前来救他?那么岂不是……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王丞相和二皇子的阴谋!她不过是个诱饵,是条小鱼,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五皇子!
韩十一踉踉跄跄站起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扶住身旁的断墙才勉强站住。等她缓过来睁开眼,见甜妞儿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大人,你是不是也病了?”
韩十一摸摸甜妞儿的小脑瓜顶安慰她,“别担心,我没事。”
甜妞儿却道:“我哥哥刚生病时,跟你一样,也是头晕……”
韩十一瞬间心里一片冰凉,她这几日一直在疫区里照顾病人,很可能已经被传染了疫病。然而她已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身体,她必须阻止五皇子来章州,更不能让他接近疫区!
韩十一蹲下与甜妞儿平视,“甜妞儿,能帮我一个忙吗?”
甜妞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大人,你是好人!我帮你!”
就在王仲钰和看守的死士过招的时候,五皇子也单骑到了章州。王丞相和二皇子没想到五皇子真的来了,还是单人匹马的来了,眼里都露出了一丝喜悦。
二皇子出迎五皇子,兄弟之情表现得极其真切。五皇子却没时间跟他做兄友弟恭的假象,下马便问道:“二哥安好,韩十一在哪?历城少不得她,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世子果然不愧世代忠良的韩家世子,他执意要亲入疫区帮助灾民,我也拦他不住……”
五皇子不想与他废话,“带我去疫区。”
二皇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却不得不假意阻拦,“五弟虽然爱民如子,可也要爱惜自己身体,毕竟父皇对你期望甚重……”
五皇子眼神如冷渊一般,不犀利却杀伤力极强,注视着二皇子,“即刻带我见韩十一!”
二皇子从小就对这个冷漠而威严的五弟心怀恨意,恨意还夹杂着恐惧,就如此时。他不愿意再敷衍下去,便吩咐手下带五皇子去疫区了。
五皇子走后,二皇子激动地赶去见王丞相,他们的大鱼已经入网,眼看要除掉多年的强敌,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王相比二皇子冷静得多,着意消除了五皇子来过章州的痕迹,他要让五皇子和韩十一悄无声息死在疫区。只要五皇子已死,皇子便是再起疑也不会处置二皇子了,毕竟他只有这两个成材的儿子,为江山虑他也不会把皇位传给另几个平庸的皇子。
五皇子匹马赶去疫区时,随后的新亭寄野等人也赶到了,却被章州的官兵拦住去路,他们一口咬定不仅五皇子没有来过,连韩十一也已经昨日就离开此处。新亭不想耽误时间,便要与他们拼命。
寄野拦住了他,示意寡不敌众,不能硬闯。新亭知道寄野虽然平时油滑了些,关键时刻鬼主意不比谋士少,便信了他,带人退后了一里路。寄野即刻命人去附近村子搜罗来一些破烂衣服。十两银子买一堆破烂,灾民们自然愿意,争先恐后脱光了把衣服卖给他们。
寄野命人全部换上灾民的衣服,弄脏头脸,混在一群灾民里,这次果然再没遇到阻拦。
为防五皇子起疑,他被人带到甜水村外,围村的官兵已经暂撤。五皇子也知其中有诈,但韩十一到底在不在疫区里,他必须确定,他不能让韩十一独自面临这样的凶险。
然而就在五皇子准备策马入村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出现在他的马前。他勒住马缰,免得踏到孩子,却见那孩子仰望着她,手高高举起,手里握着一枚银色的簪子,正式他送给韩十一的玄冰发簪!
官兵们连忙上前要驱赶小女孩,五皇子一俯身闪电般出手捞起了孩子。
小女孩正是甜妞儿,她被拎到这么高的马上,惊恐地望着五皇子,手里还是举着韩十一给她的发簪,磕磕巴巴说道:“你是齐……”
还没等她说完,五皇子已着急问:“发簪哪来的?”
甜妞儿咽了下口水尽力让自己冷静,她必须帮大人把话带给一个叫齐王的人,那个人穿着一身黑骑着一匹白马,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认得出这只发簪。于是她压下恐惧再次确定:“你是不是……齐王?”
五皇子看出孩子的固执,忙点点头道:“我是。”
甜妞儿这次说道:“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让你千万不要进村,他们只等你进村便要烧村,你不来,她就不会死。”
五皇子接过甜妞儿手里的簪子,“我知道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村后崖下有条山缝通着外面,只有我能钻出来,我再长两岁便也出不来了……”
五皇子看着甜妞儿身上几乎刮成布条的破衣服和脸上的蹭伤,点了点头。
有时候人一生的改变就在一时一刻的选择,甜妞儿还不知道她拼尽全力为对她有恩的大人送这一回信,改变了她的一生,使她从一个贫弱的孤儿变成了公侯府的贵女。这些都是后话。
五皇子心下稍安,因为至少韩十一还活着。然而甜妞儿的另一句话却又将他的心打入深渊。“大人她像是也病了,跟村里的人一样病了……”
二皇子和王相还来不及收网,就得到消息说五皇子放弃进入疫区,反而折返历城了。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不肯进村,那就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王相连忙派全部死士出动去截杀五皇子。然而五皇子在半路上凭空消失了,一时踪迹全无。
再说韩十一送甜妞儿从村后崖壁缝隙逃出村子后,很担心孩子太小无法把消息带给五皇子,又怕她被官兵抓到反而害了她。直在山崖边等到夜幕降临,才回到病舍,路上一连眩晕了几次,到病舍外就栽倒在地上。她担心被人发现女子身份,不敢喊人来抬,只能自己勉力爬起来,凭着强大的信念支撑着,找了一处避风的墙角,靠着断墙坐下了。此时已是出了一头的虚汗,没有半点力气。
病舍里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嚎哭声,是又有人病死了。韩十一听着那哭声,感觉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笼罩过来,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想抬头再看一眼这夜的星空都变得很难。脑子也开始变得迟钝,仿佛回到了昔年的家中,那个有父亲母亲和弟弟的家,她已无力辨识这些幻觉,见到亲人的感觉让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忽然感觉有人在用力拍她的脸颊,把她从美好的情景中给生生拽了出来。她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坏了她的美梦,然而眩晕使她无法睁开眼,她用尽力气喝斥那人,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无法听到。然后有人抱住了她。她残存的一点理智让她试图推开这个人,她不能让人发现她的秘密,然而接着仿佛天地翻覆了一般,她彻底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