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看着陈珂后退的那一步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他抬起头看着陈珂的眼睛,认真地询问:“能聊聊吗?”
陈珂点了点头,两人从监牢里出去找了一家最近的酒楼,让小二上一桌席面烫两壶热酒, 等酒菜上齐以后, 郑毅关了雅间的门, 给陈珂斟了一杯热酒。
“这一杯酒恭喜陈大哥大仇得报。”郑毅一仰头将酒干了, 陈珂看了他几眼,垂下眼帘也跟着将酒喝了。
郑毅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这第二杯我敬陈大哥,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让我受益匪浅。”
陈珂摇了摇头:“其实应该说感谢的是我,要不是你们郑家供给我茶叶,我不会这么顺利的,说不定连本都保不住。这杯我敬你!”
两人你敬我、我敬你,一口菜还没吃,酒先喝了七八杯了。陈珂见郑毅越喝情绪越低落,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嫩肉:“吃点东西压一压,要不容易上头。”
郑毅夹起碗里那块一点刺都没有的鱼肉放进嘴里, 慢慢的咽了下去:“陈大哥,我想娶你。”
陈珂笑了:“你都叫我陈大哥了, 就知道这事不可能。”
郑毅揉了揉发闷的胸口,觉得刚才那口鱼肉一定是卡在了心口窝上, 要不然这里怎么会这么难受。
“为什么我不行?”郑毅声音有些沙哑, 头也垂了下来, 似乎怕陈珂看到他眼睛里的泪光:“是我哪里不好吗?”
“那倒不是。”陈珂有些无奈的笑了:“我就不明白你怎么突然生出这个念头的?就因为我是女的?你这想法也太随意了。”
郑毅摇了摇头,陈珂看着他:“那就是因为我的相貌?”她轻笑了一声:“我是长的不差,可其实长的比我更好的女孩有的是,更何况我都二十多岁了,一直以男儿的身份示人,嫁给你不合适。”
“可是我不在乎啊!”郑毅急切的说道:“我真的很喜欢你,这种喜欢不关男女也无关年龄,而是你这个人。”他看着陈珂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被你这个人吸引。”
陈珂闭上了眼睛,重重的叹了口气:“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不想嫁人。”看着郑毅发红的眼圈,陈珂的声音不由的缓和下来:“其实我自打从陈家离开女扮男装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没有了嫁人的想法。这么多年我走南闯北,和男人酒桌上谈生意,和山匪你一拳我一脚的拼命。纵使我有万贯家财、纵使我有骄人的经商才能,但在很多人家的眼里我都不是理想的媳妇人选。郑毅,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苛刻了,他们希望把女人关在家的牢笼里相夫教子,打理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我这样的人在世人眼里只有不守妇道四个字可以形容。”
看着郑毅怔愣的眼神,陈珂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是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陈汉生要把我卖给李福为妾就愤而离家。在我心里,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不如我自己重要,我不会为别人而活,更不会为了嫁人自降身价变成那种只能呆在宅子里妇人。我就是要潇潇洒洒的走遍大江南北,我就是要把我的买卖做的红红火火的,嫁人从来不在我的未来规划之内。”
“郑毅,你的家里的长子,是未来郑家商行的继承人。你的父母将会帮你选一个年龄相当、家世相近的女孩作为你的妻子,她会帮你打点好家里的一切,让你在外面拼搏时后顾无忧。”陈珂给郑毅倒了杯酒:“你对我只是一时的迷恋,可能也有一丝崇拜在里面,毕竟我的功夫这么好……”陈珂轻笑了一下举起了酒杯:“等再过十年你再回头看这一切,你自己都会笑你自己的年少无知的。”
陈珂拿酒杯碰了一下郑毅的杯子,仰头喝下:“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和陈汉生的恩怨也了结了,以后他是生是死都和我无关。等明天我就要回扬州去了,你好好保重吧。”
“我知道你觉得这很荒谬。”郑毅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痕:“但是我的心告诉我,如果没有抓住你的手,我会后悔一辈子。”
陈珂靠在椅背上看着郑毅坚定的眼神,心里闪过一丝悸动,但她很快将异样的情绪压下,若无其事的夹起一个虾仁放进嘴里:“你就那么想娶我?”
郑毅眼睛顿时亮起了光芒,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一眼,明亮的让人挪不开眼:“我真的想娶你。”
“好啊!”陈珂吊儿郎当的说道:“要是你家同意我成亲以后依然可以打扮成男人在外面跑买卖谈生意,不伺候公婆、不应付妯娌,不管家里的大事小情、不打理来往人情,甚至还可能不生孩子。若是你家人都同意了,我就嫁给你。”
郑毅猛地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你说话算话?”
“你还真当真啊?”陈珂笑着摇了摇头:“等你爹拿板子打你屁股的时候记得用我教给你的心法,能少遭点罪。”陈珂也跟着站了起来,语重心长的劝道:“郑毅,别孩子气了,好好当你的大少爷吧。”
陈珂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朝郑毅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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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珂原本还想在陆城多呆两天,但看郑毅突然和着了魔的样子,她在这里反而呆不下去了。从酒楼里出来,陈珂到张云天的知州府转了一圈,和他说自己要回扬州了,若是要往家里带东西就赶紧收拾,明天一早就启程。张云天和陈珂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也知道他的性格,劝是劝不住的,有这功夫不如抓紧喝两杯。
张云天一边叫下人去安排酒席,一边和陈珂商议:“郑毅是不是不知道你要走呢?我打发人叫他一起来喝两杯。”
陈珂连忙拦住了他:“我刚才已经见过他了,今天就咱兄弟两个喝酒,不叫外人。”
张云天一听高兴的直点头:“最近你和郑毅走的近,我还以为他取代我成了你最好的兄弟了呢,没想到我还是排第一!”
酒席很快安排好了,也没有外人,张云天干脆让人把酒菜搬到炕桌上,两人盘腿相对而坐,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说起在扬州的事说起当年相遇的经过。在欢谈笑语中,时间流逝的飞快,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下人们进来点上蜡烛,又换上新的酒菜。
“三哥,这次我来也是想和你告别的。”陈珂给眼神迷离的张云天又倒了杯酒:“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张云天把右腿支了起来,胳膊搭在上面,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咱兄弟有什么事不能说的,你要觉得想说就说,要是不想说我就假装不知道。人嘛,谁还没点秘密!”
陈珂端起酒杯也一仰头喝了:“其实我这次举报的贩卖私盐的陈汉生是我的亲爹,我就是陈家那个早亡的嫡长女。”
张云天的腿哐当一声倒了下来,正好撞在炕桌腿上,他疼的龇牙咧嘴的揉着膝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陈珂:“你说你是啥?陈汉生的嫡……长女?”
张云天觉的他有些不认识“嫡长女”这三个字了。
陈珂缓缓的点了点头:“之前瞒着是因为我和陈汉生之间的恩怨一直没有了断,现在我仇也报完了,心事也了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明天回扬州把生意上的事交代给管事和伙计,然后大江南北的走一走,看看我们大乾国的山河,也瞧瞧别的地方有什么商机。”
张云天喝了一下午的酒脑子本来就有些不清醒,再加上陈珂是“女儿身”的这个惊人消息让他的脑子瞬间变成了浆糊。
看着张云天呆愣愣的看着自己,陈珂端起酒杯:“你若是不介意我的性别还愿意拿我当兄弟,我就还叫你三哥;若你有所顾忌,我也不强求。”
张云天下意识和陈珂碰了一杯,等喝完了酒看着陈珂穿靴子走了才回过神来,连忙光着脚追了出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珂背对着张云天挥了挥手:“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年,有事的话到我家铺子里留信就行,我家伙计知道我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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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陈珂坐在铺子里吃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荔枝,有个小伙计跑了进来,操着一口浓郁的地方口音喊道:“掌柜的,外面有人找,听口音像北面来的人。”
陈珂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她站起来走到楼梯间,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上来,在看到陈珂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来赴约了。”
郑毅站在陈珂面前,眼神像皎月一样明亮:“我从郑家分了出来,以后我只是郑毅而不是什么郑家大少爷,我婚姻自主不用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没有什么家业要继承了。如果你愿意嫁给我的话不用侍奉公婆、不用应付妯娌、不用管家里的琐事,你可以变回女儿身也可以一直穿男装。无论你是愿意嫁给我还是一直把我当兄弟,我都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陈珂,你永远是你自己!而我,愿意为你改变!”
陈珂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郑毅,觉得自己像枯井一样干涸的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