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看见来者,杨慨之当然是惊愕且惶恐的。
胥允执扬眉:“本王已经落魄到受不起你一礼的地步了么?”
“……微臣失仪。”杨慨之如梦初醒,仓惶跪倒,“微臣参见王爷。”
胥允执撩衣落座,道:“平身罢,以本王目前的处境,你纵然不施这个礼,本王也不能拿你如何。”
杨慨之急急叩首:“王爷恕罪,微臣饮了几杯酒,醉眼浑浊,一时……”
“罢了。”胥允执摆手,“起来说话。”
杨慨之谢恩,起身倒来一盅用来给自己醒酒的碧螺春,恭敬奉到近前。
胥允执揽杯浅呷一口,问:“朝中近来情势如何?”
“这……”
“说罢。”他淡笑,“到了今日,本王还有什么话听不得?”
杨慨之忖了一下近来种种巨变,拣出了个中认为最无足轻重的,道:“今日,薄……呈衍的尸骨移入薄家祖陵,以王公之仪下葬,皇……二皇子披素扶棺,送其入土。”虽然绝非无足轻重,但比及新帝登基,比及太后摄政,比及许多许多事,这已然是数害相权取其轻。
胥允执默然多时,问:“这么多年,本王从不去想薄呈衍葬在何处,你道是为了什么?”
“……微臣不知。”
“因为本王不想让薄家人认为本王连一个死人也容不得。”
“可王爷仁慈,这薄家人却不知感恩。”
胥允执淡哂:“如今军政大权皆握在薄家人之手,倘若是从前,无论有无兵符,本王一声号令,扭转劣势绝非难事。但如今本王身上被栽了谋害皇上、密图大位的罪名,纵然有人愿意跟随,本王也不愿他们顶上叛逆的名声。”
杨慨之恍然悟道:“当前第一要事,是该设法洗去他们泼在王爷身上的这盆污水才对。”
“你认为若想洗去本王身上这盆污水,眼下当如何行事?”
“这……”杨慨之着力思索了半晌,“如今太后深陷宫中,群臣尽相倒戈,情势的确恶劣至极。但以微臣看,朝中诸人皆向商相看齐,倘若王爷和商相见上一面,道出实情,请他出面召令群臣声援王爷,王爷自可方便行事,届时说不得那向戎将兵权乖乖交还王爷。”
“是个办法。”胥允执剑眉稍挑,“不过,你能想到的,薄家人应该也想得到。倘若他们在商相府内布下伏兵,本王能否逃脱尚且不论,身上白白多加一条威逼老臣的罪名,岂非得不偿失?”
“这……那……如何是好?”仔细回想,那个薄光一步步走来,几乎算无遗策,的确有太多可能想到商相这个缺口,当下兴许正在张网待捕,等待王爷上门。
胥允执睇了他一眼。此人年少得志,以头甲头名步入仕途,可谓步步高升,一帆风顺,因而颇有几分恃才傲物的狂妄,当年连如日中天的魏藉也不曾使其低头半分,此刻竟是这般瞻前顾后,思虑重重,足见如今薄光在朝中威慑之甚。
“除非皇上金口亲开,否则纵使太后出面,薄家也可指鹿为马,反谮王爷挟迫太后,甚至还敢诬蔑太后与王爷合谋云云。只有救出皇上,才能将薄家毒害皇上、王爷入宫救驾的实情公布于天下,使他们无隙可乘。”杨慨之苦思过后,道。
不错,还没有被薄光骇得失去所有的判断。他颔首:“皇上如今在何处?”
“建安行宫。”
明亲王蹙眉:“薄光用何名目将皇上移出紫晟宫?”
“是茯苓山庄的人说皇上的毒需每日浸泡温泉,借温泉的热度将药性浸入体内,一点一点清除毒素,方有疗愈希望,皇后便将皇上移驾行宫。”
他眸光一闪:“是茯苓山庄的白庄主所说?”
“就是那人。”
他莞尔:“这样的话,白果此刻应该也在其手中。本王索性先去向白庄主讨要妻子罢。”
“您去要白孺人?”杨慨之一怔:自己怎不知王爷还是位痴情夫君?
他一笑:“没有白家的人,纵然救出皇上,也无法治愈龙体。”
“可……这使得么?”杨慨之放心不下,“从那日的情形看,那白英分明已为薄家所用,王爷去找他,岂不危险?”
他摇首,唇勾讥讽:“茯苓山庄历来都”是为了保存自身选择饲主,这一次白英选择薄家,无非因为薄家助他坐稳了那个庄主之位。他如今已是得偿所愿,纵然有本事把本王拿住而后交与薄光,也不可能获益更多,与其如此,何不成全本王与其妹的姻缘?”
杨慨之心领神会:“白家靠投机而生,自然懂得山水有相逢,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道理。”一言至此,精神大振,“王爷放心,微臣会打听出白英的行程安排,只要他走出建安行宫,微臣便会安排他来见王爷。”
“还要设法弄一张建安行宫的戒防图。”
“微臣晓得。”
明亲王作别。
杨慨之意气焕发,将壶中酒一饮而尽:薄家的历史在薄呈衍伏法的那一刻便已结束,实在不该再图振兴。倘自己助王爷重回朝堂,立下首功一件,何愁没有光明前程?仅是想到朝中那群见风使舵的伪君子届时该是如何一副如丧考妣的懊恨模样,便格外畅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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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赈灾案已然作罢,德亲王结案后将陈表快马送回天都,本尊却不知所踪。
明元殿西便殿内,薄光阅罢陈表,传王运去知会司相,在候补官员中速速遴选德才兼备者,补江南之缺;已押入大理寺的灾款贪墨者,不必等秋后处决,早日行刑,以肃官场贪婪之风。
她方落下朱批,外间有报:“禀太后,薄大公子在殿外求见。”
“宣。”她置笔于枕,对案侧的绯冉道,“你将这几份奏折拿到书房,请商相过目。”
绯冉称是。
与另一人并肩走入的薄天举头望见自己一身华贵逼人的幼妹的刹那,不由得身势微顿:“草民可是需拜见太后?”
她睐去一眼,迅即面露喜色:“江浅?”疾步走出书案。
江浅依旧是男装加身,容色清冷,随着敛袖施礼,送来淡淡的药草气息,道:“草民见过太后。”
她侧首摒退左右,道:“这里没有别人,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坐下罢。”
江浅注视着她,目光明灭一动,道:“在这座宫廷,不,这个江山和他之间,你选择了前者可对?”
“嗯?”她一愣,“为何这么说?”
江浅淡道:“我虽然还没有看过他的病情,但既然薄天用了那般紧急的法子找我过来,可见他病情危重,我若是你,此刻当一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而非坐在这里发号施令。”
薄光眉心微颦。
薄天浓眉轩扬,道:“小光是因司晗才回到天都城,但既然回来了,诸多的迫不得已便也一并纷至沓来,她想保住浏儿,想恢复家父声名,便须做一个合格的太后,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无法推却的责任。”
江浅定了定,缓缓道:“纵使当初的回归迫不得已,但显然你更适合此处。你与周围的一切宛若天人合一,就似你生来便该在这个地方,既然如此,便把他交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