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章(1 / 1)

明亲王往司正司,是为了诘询连氏,听其语声,察其颜色,对这起事件是偶发还是必然初形判断。但,方至司外,林成面上突起警戒,低声道:“王爷,情形不对。”

“怎么?”

林成目光在前方的房顶瞄过一遭,答:“属下虽不知司正司内里如何,可这周围至少暗伏了十几人。”

“都是练家子?”

“是。如果不是,无法在那等隐蔽地方待着。而且,从打埋伏的方位来看,都是一些精于暗杀的角色。”

林成曾是千影卫内最出色的暗杀高手,对于隐在暗处的尖锐气息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被他所觉察,越发说明对方不是泛泛之辈。

精于暗杀的角色。这几个字,或者不能说明什么,但在这个当口,不难使人联想到一个精于暗杀的家族,何况,慎家人如今就在天都。太后为了一个ru娘嬷嬷,动用恁大的气力,足见是动了真格。

“回去了。”他转身。

“王爷,属下可以试试那些人的身手。”林亮道。

“不用试,本王见识过。”皇兄由太子成为天子的这条路上,慎家人用别人也用自己的血为宝座的成就至少奠基了一角有余,他怎么可能不晓得?或者说,慎家人的实力,他从小看到大才对。

“林成拿本王的令牌,命千影卫天隐与天戍两队随时待命,一旦接获本王讯息,一队包围紫晟宫,一队盯紧四座城门。而后,通知京东驻防营的李将军,以十日为期,枕戈待旦,密切关注天都动向。十日过去,也须提升防范,等候本王的命令。”

那些人为何进京,为何留下,为何出现在宫里,他可以不管,自然也可以不去理会太后趁皇兄不在时对魏氏大肆发难可能引发的朝堂震荡。但把掌管南府卫队的司晗调离天都城,这中间所透露出以及不难想象的后果,实在无法令他置之不理。

但愿,情形绝非儿臣所想象,母后莫让儿臣失望……

他仰首遥望康宁殿的一角碧檐,脑中划过兄弟母子共度刀光剑影岁月的影像碎片,心念如斯。

~尚宁城。

三四日下来,薄光在尚宁城繁华之地频繁出入,薄时仍是迟迟不见,不待筋疲力尽的当事者喊停,兆惠帝已是不耐。

“依朕看,此事还是到此为止。说到底,不过是怀恭一人的臆测,你的三姐以那样决裂的方式离开王府,怎可能明知朕也在尚宁,还跑来尚宁城看望你?”

他们此刻处在行宫的至高点“怀光阁”,在整座尚宁城的建筑里也是最高的,站在顶上一层,几可俯瞰全城景象。兆惠帝将形容恹恹的薄光拉上此间,指望能博佳人一笑。

“啊,好烦恼。”薄光双手端颊,“微臣竟不知是希望三姐来此见上一面,还是宁愿三姐不要出现了。”

兆惠帝淡哂:“怕朕降罪于她?”

她如实点头:“当然怕啊,却也怕德亲王吃微臣的醋。三姐对我比对王爷好,显然触着了王爷的雷点,看我的时候如同看一只妖魔鬼怪。”

“朕来瞧瞧,有如此美丽的妖魔鬼怪么?”凭栏望远的兆惠帝回身,伸指抬起了她秀巧小颌,“真若有人成魔的话,也是怀恭。他对你三姐的痴情已有点走火入魔,看在朕的面上,你多担待着点罢。”

她嫣然:“诚如皇上所说,德亲王如今的模样是因用情太深,而且那人是我三姐,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他?”

明眸流香,笑靥溢芳,如一朵开到恰好的含香花不胜娟秀。如此绝妙颜色,男子心弦怦动,缓缓俯首欲一撷芳泽。

“咳。”有人立在门外,重重咳了一声,而后道,“臣弟参见皇兄。”

倒忘了,今日德亲王五日足禁正满。兆惠帝偏首:“怀恭免礼。”

薄光起立,屈身福礼:“微臣拜见王爷。”

胥怀恭冷道:“你的礼,过段时日本王便受不得了罢?”

薄光一怔下尚未应话,旁边伸来一只臂膀扶直了她,臂膀的主人淡然发声:“既然明白,怀恭便该知道相处的礼节。”

胥怀恭浓眉倔立:“皇兄这主意打定了么?”

“打定了。”

“三哥可知道?”

“他很清楚。”

“他已经允了?”

“怎么?”兆惠帝扬眉:“朕做事还需要经过他人的允准么?”

“他人?”胥怀恭瞠目,“三哥不是他人,是家人,是兄弟!”

兆惠帝目光坦荡:“因为是家人,是兄弟,朕昔日愿意成全他与小光。但小光如今是自由之身,朕难道困囿于她曾是允执的妻子宁愿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不成?”

胥怀恭冷道:“哼,怎可能?就算有人愿娶,也需有人敢娶……”

兆惠帝眯眸:“朕敢娶,更愿意娶。”

“皇兄……”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兆惠帝抬掌,“你禁足方一结束,便赶到朕跟前,应该是有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要说罢?倘若还是为你的王妃,朕可以告诉你,这几日小光一连在街头寻找,未见半点形迹。朕同时派了人手暗中查访,亦未有发现。”

胥怀恭遽愕。

“朕想,就算薄时当真曾到过尚宁,在你初来那日造就的响动下,怕已是销声匿迹,躲了你远去。你平素里也是个行事沉稳的,一碰到薄时的事,即变得急躁失智,有什么资格站在此处义正辞严的指责朕?你撇却公职,lang迹乡野,你倘不是朕的兄弟,能得这份自由?朕管着这片江山,从未想过做一个耽溺女色的君主,难道连想要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女人也成了不容于天地的悖行?”

这言外意,你自己尚且为一个女子如疯如狂,朕身为天子,难道没有想要一个女子的自由?

皇兄素不多话,非必要时候不愿启齿,此刻这话里话外的句句逼问,令胥怀恭猝不及防,结舌难语。

薄光悄步移到室外,站在廊下俯望阁下风景,本意是为了避免杵在旁边倾听人家兄弟口角自己无所适从的尴尬,谁知一寸偏僻角隅的景致不经意闯入视野,仓促得连心底生起的那丝微痛也遮掩不住,神色间登时怔忡迷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有人衣锦还乡,有人故地重游,她这又算是什么样的归来呢?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是在听皇兄为你教训本王暗自窃喜么?”德亲王向皇兄请退,出门一眼见她,立时面起不善,道。

这个人,敢情是牢牢记住了自己对他“绿帽子”称谓的赐予,恶是交定了呢。薄光不做回眸,抬臂遥指下方,问:“王爷看得见那处么?那便是幽禁了我和二姐三载的地方。”

胥怀恭稍稍一窒,硬声道:“那又如何?”

“三姐那时住在城内,我拜托一个曾受过薄家三分恩惠的妇人照顾,领她先我们一步来到尚宁城住下。我初始没有寻到出宫的方法,想起来时,已然有近一月的时间不曾看望过她。三姐以为我和二姐抛下她了,照顾她的妇人告诉我,她每日白间坐在院中盯着门口,晚间哭得撕心裂肺。最疯的时候,眼中不认得任何人,只记得提刀杀一个人,王爷晓得这个人是谁么?”

“……是你……私自带走她……本王从来没想过不要她。”德亲王的神情间略有窘迫痛楚,道。

她淡然一笑:“三姐的病是心病,而王爷是她发病的根源,留在你身边,犹如时时万箭穿心,在与日俱增的痛苦倾压下,她活不到今日。”

胥怀恭紧握双拳,无言以对。

她幽幽道:“三姐做事向来极端,她为了让你偿还那些年她所经历过的苦难,先与你言归于好,给予你万斛柔情,使你沉浸于夫妻和美的幸福中,而后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抽身而退,将你推入痛苦的深渊……怎么想,这都是三姐做得出来的事。三姐失踪时,我因为担心,对王爷说了那番气话,致使王爷认为我是分离你们夫妻的罪魁祸首。其实,假使没有浏儿,我早早便去寻找两位姐姐,又何必任自己处境难堪的杵在这里?”

“你……你对本王说这些话,本王也……”

兆惠帝掀步迈出,道:“怀恭对薄时的情意,世人尽知。朕看在小光面上,不予追究薄时身为负有品级的命妇私逃无踪的罪过,怀恭凭着自己的心意找寻她罢。”

胥怀恭垂首多时,闷声道:“多谢皇兄。”言讫,旋身下楼。

“指给朕看。”兆惠帝轻步踱到薄光身侧,道。

“嗯?”她一怔。

“你们的幽禁地。”

她面生困惑:“皇上不是晓得么?太后告诉微臣,因德亲王对三姐太过专痴,皇上、太后、明亲王以及推荐了幽禁之地的司相,共同协商不告知他我们的去向。”

兆惠光眸光明灭:“你也认为怀恭对你家三姐太过专痴?”

她莞尔:“套用皇上方才的话,世人皆知。”

“很羡慕么?”

“这……”她颦起眉尖,歪首忖了忖,“或许有那样一丝,若有若无。”

兆惠帝默然片刻,道:“小光,朕不是怀恭,永远不可能如他对薄时那般对你。如若你期待得是那般强烈炽热的情感,朕委实给不了你。可是,朕能给你笃定,给你安稳,那个住过朕的结发之妻和心爱之人的幽禁地,今后的岁月朕必然时时以它为警,永远好好对你,和你一起疼爱浏儿。”

她明眸滴转,巧笑倩兮,道:“疼爱尚可,溺爱严禁。”

他倾身,昵声道:“敢严禁朕行事,小光是答应了么?”

她向后闪躲:“小光什么也没有说,二哥休得擅自解读。”

他探臂捉拿:“好,你停下来,好生对二哥说,二哥便信你。”

她做个鬼脸:“二哥好诈~~”

他危险眯眸:“小女子如此大胆,看二哥将你抓过来严惩!”

“嘻……”薄光转身便逃,绕着阁室旋转,谁知转角处一头扑进一个怀抱,讶然扬首,“司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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