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1 / 1)

大皇子醒来已有十几日,薄光每日里以针走穴,辅以药汤,初见好转,首先是气色上大有改变,继而也能下地行走,但纵然如此,仍有人觉得慢了。

“蠲儿到底何时才能痊愈?薄尚宫医了这么久,为何至今不见起色?”今日,她才出内殿,魏昭容凛凛迎上,发难之意显而易见。

她迎着那双盛气凌人的眸子,道:“禀昭容,大皇子与大公主中毒原理颇为近似,毒素在体内潜伏日久,浸至肺腑,为了不伤及大皇子根基,惟有温和医之,娘娘若不放心,微臣愿意交棒太医院名医。”

魏昭容今日有备而来,言之凿凿:“大公主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罢?照理不是该比大皇子更为危重?昨儿本宫见她在太后跟前蹦跳说笑,比毒发之前还要来得欢实,哪像曾中过毒的模样?既然大公主恢复得那般完好,本宫的蠲儿为何到现在还是病着?皇上、太后对薄尚仪的医术医德深信不疑,本宫不敢妄加非议,只是希望薄尚仪千万不要厚此薄彼,须一视同仁才好。”

薄光施礼:“娘娘教训得是,这也正是微臣一贯来的行医宗旨。”

魏昭容美眸内疑芒乍现:“照你这般行医宗旨,大皇子几时可恢复如初?”

“微臣先前说过少则半年,多则一载……”

“大公主才两个月便已是生机勃勃,本宫的蠲儿为何要等恁久?”

“一来是毒性不同,无法放在一处比拟;二是大公主仍在服药就医,尚未痊愈;三是在行宫时,有水温衡定的温泉随时辅用,微臣为大公主清毒温脉得心应手,自是与在此间不同。”

本是兴师问罪,对方应答如流,反觉无味,但就此班师回朝似有败北意味。是而,魏昭容冷然一笑:“不就是温泉么?你能带大公主去得,便能带大皇子去得!”

~嚓!

康宁殿母子和煦的氛围中,这一声脆裂委实刺耳。

靠坐罗汉榻的慎太后一惊,倾身问:“这是怎么了?”

兆惠帝淡哂:“手滑了一下,无事的。”

“这怎会是无事?王顺,你是皇上近前的人,说,皇上龙体近来如何?”

王顺正伏地捡拾方才主子失手落地摔裂的茶盅碎片,闻言回道:“禀太后,皇上……这几日臂膀泛痛,昨儿个甚至差点连笔也握不住了呢。”

慎太后勃然色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第一个来禀报哀家?”

王顺跪叩:“奴才知罪,皇上不想太后担心,因而严禁奴才……”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皇上的龙体更要紧的事?你打小跟着皇上,更该明白这中间的轻重,今儿个若不是哀家亲眼看见,你还想瞒哀家到什么时候?”

兆惠帝笑叹:“母后息怒,是朕命他不得向母后多嘴。”

慎太后嗔道:“皇帝也是,你瞒着哀家,是嫌哀家人老罗嗦罢?可你的身子不是你一人的,哀家早晚都须晓得,早晚也得罗嗦一回。”

“朕已宣江斌看过了,无非吃几回苦药,无甚大碍。”

慎太后将信将疑:“当真?”

“江斌说这话时,王顺也在旁边听着,母后信不过儿子,问他就是。”

“不成。皇帝报喜不报忧,你的奴才也跟着学,哀家全信不过,哀家自个儿宣江斌来问个踏实。”

兆惠帝啼笑皆非。

领太后命,伍福全往太医院宣人。

不足两刻钟,江斌到见,也如王顺一般,先因对龙体有恙隐瞒不报受了太后一通训叱,继而被细细盘问。

“皇上前几日连夜批看奏折,积劳损耗,又正逢近期春寒倒得厉害,致使寒气趁虚而入。几年前的箭伤尤其是防卫最为薄弱之处,伤处正在肘节,疼痛之下指腕无力也是正常。”江斌道。

慎太后蹙眉:“仅是这样,还能疼得连笔也握不住?”

“疼痛猝然发作,突不及防之下,难免如此。”

慎太后稍稍宽下心来:“江院使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这浅显易懂的讲白。不像太医院的其他人,动辄掉书袋显摆学问。你且说说,皇上这病根难道还去不得了?如此年轻发作已然这般凶猛,到了年岁渐长还了得了?”

兆惠帝抚着痛处,笑道:“江院使的薄贴很是有效,常备常用就是。”

慎太后不以为然:“膏药这等东西总是治标不治本,太医院养着恁多人,总不是为了好看罢?”

江斌见缝插针,道:“其实,微臣这些天一直绞尽脑汁思量如何为皇上根治旧伤。虽然有了几分眉目,可是皇上国事繁忙,微臣只怕说了也难得实施。”

慎太后面染愠意:“哀家方才夸你直白是白夸了是不是?龙体安泰是大燕的第一国事,你既然想到了方子,就该第一个来告诉哀家,纵然是皇帝为了国事不肯就医,哀家还能任由皇帝误了这第一要紧的国事不成?”

兆惠帝笑而不语。

江斌跪地禀道:“实则微臣是前儿个来为太后请平安脉时,看到煞是活活泼的大公主时,偶尔兴起的主意。回去翻查医书,连夜做了个方子出来。只待皇上建安行宫内每日服下药后,浸泡两个时辰的温泉,泡足十五日,体内寒气根净,旧伤恢复稳固,便不易复发。”

“不易?不是‘不是’?你拿话垫着,是用来以后堵哀家的嘴么?”

江斌心下一横,道:“皇上自幼习武,龙体底子甚好,倘若不是几日劳损耗了气神,外邪难有机可趁。皇上倘能按微臣之方,绝难复发。”

慎太后释出一丝笑意,道:“建安行宫离这里也过几十里地,有要紧的折子骑上五里里的快马两刻钟的工夫便能送到,哪里便能碍到国事了?”

他们这边话还没落,听伍福全的声音在外面道:“昭容娘娘,太后和皇上在偏殿说话,奴才为您通传一声?”

~为愈龙体旧伤,遵皇太后懿旨,帝五日后移驾建安行宫,魏昭容同行伴驾。

“魏昭容也去?”淑妃怔问。

“魏昭容原是为了大皇子求情,不想赶上皇上也将前往行宫,昭容娘娘焉肯放过这等机会?为了云州匪患及北疆冰灾,皇上两月来无暇光顾后宫,行宫内并未安置嫔妃,随行伴驾便成了一人专宠,昭容娘娘打得好算盘。”

虽说如今后宫是太后主事,但边边角角之处是淑妃协理,绯冉到宁正宫呈禀几个私运宫中财物宫女的审理进展,顺道说起了皇上离宫休养之事。

淑妃不由发噱:“其实,这后宫的女人若说对皇上用情最深的,非魏昭容莫属。皇上那般聪明,当是看到了这一点,方纵容丽妃多年。”

绯冉笑应:“薄尚仪说得对,淑妃娘娘是一位明眼的旁观者。”

淑妃摇首低叹:“本宫是知道自己的本事,知道自己既没有薄皇后那等恩威并用的手腕,也没有丽妃那等不容他人的专狠,本宫得过且过,所求所想惟有守好淑妃这个名位过完这辈子,为自己的孩儿博个好夫家,为自己的母家积累个好名声。本宫曾以为这后宫里女人纵然表象有千姿百态,内质也脱不开这三种,但薄尚仪……本宫看不透她。”

绯冉冁然:“奴婢看薄尚仪,有时也觉得像是打着一层纱。”

“这一次为了医治大皇子,薄尚仪也随同前往罢?”

“正是。”

淑妃默思半晌,面无起伏,淡淡道:“一个娘亲为了自己的孩儿,可以做尽一切,薄尚仪救了柔儿,本宫愿意向她靠拢。倘若薄尚仪愿意允诺保护我的柔儿,本宫还可以为她做更多事。绯冉司正,请你代本宫转达这句话。”

绯冉屈膝一福:“奴婢一定将娘娘的这句话带到。”

(紫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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