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林子,薄天食指抵唇一声“唿哨”,放缰撒在山中的坐骑一路嘶鸣着奔来。他一手抱住幼妹小腰,飞身落在鞍上。
薄光吓得大喊:“那只箭还在你腿上,不宜颠簸。”
“这点伤算得什么?”薄天抖缰驭马,豪气干云天:“本大爷身经百战,可非昔日金生玉养的相府长公子!”
她撇了撇小嘴,若非方才初步诊断那只箭仅是射穿了小腿腹不曾伤及骨骼,听他吹嘘才怪。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一座城镇的郊外,由小路入山,几经曲折,在一座亮着灯火的小庙前停住。
马蹄方一立定,庙里便哗啦出来了数人,一气“舵主”“大哥”的叫唤后,一个个盯着薄光苶苶发呆。
薄天边翻身离鞍边大骂:“看什么看?一个个把口水收起来,这是我家小妹,你们谁都配不上,给老子远点!”
唉,难怪当年司美人看他不上,作为相府的长公子来说,自家这位哥哥实在粗犷疏放得可以。薄光忍着寻条地缝的冲动,下马福礼:“各位安
好,薄光有礼。”
“喔……”诸人中发出一波惊叹的气浪。
一虬髯大汉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家闺秀罢?”
一细瘦男子摇头晃脑道:“和大哥的小妹相比,李财主、吴帮主家的那些女儿们一下子成了彻头彻脑的乡野村妇。”
“我还见过王府尹家的闺女,也是没法比……”
“给本大爷闭嘴!”薄天一巴掌拍在最近一人的后脑:“我的小妹是你们能够评头论足的么?还不开门牵马,没看见本大爷身上挂了彩?”
“啊,舵主受伤了!”
“是哪只兔崽子伤的?小弟去把他斩八段!”
总之,平安回来。
疗伤过后,薄天叫人送来简单吃食,兄妹灯下长谈通宵达旦。
“那时,我游历海上回来,悄悄潜回天都城欲到家中偷看一眼顽固老爹,看到一座无人的死宅时才晓得薄家巨变。稍加打听,便知父亲已去,你们三人不知所踪。我派江湖朋友四处探寻你们的下落,也大闹了一场茯苓山庄,但你们的行踪好似皇家的禁忌般,任何人都三缄其口。为了有一日能从那几个核心者的嘴里逼出你们的下落,我开始组建潜龙会,因之招惹上一众江湖仇家,遭遇伏击受了重伤,直到半年前方能行走如常。我这一次来天都,全因听到了你们重回天都做了皇家媳妇的消息,去康宁殿那趟,一半是为了向那老妇确定真伪。”
“另一半是为了刺杀太后。”薄光咬中烤得焦黄的红薯:“你当真想杀她?”
“你认为那些伏击我的江湖仇家击只是江湖仇家么?”
薄光一震。
薄天大笑,伸手拭去她嘴边的食渍:“率真单纯的小光被哥哥的阴谋论给吓到了罢?就因为你家哥哥我晓得背后的推手,才在听到你们回到天都的讯息时惊愕又担心。如今想来,你们是女儿家,而且已有你们左右不了各自丈夫意志的实证在前,做不了蛊惑君王的祸水,太后方对你们自是掉了一层戒心。不过,我敢以性命担保,你们三人的身边必定都被安插了耳目。”
“太后派人暗杀哥哥……”不是不晓得那张慈蔼面孔#后的杀伐狠绝,可是,那曾是她多年岁月里视作半个母亲的人,危急时刻的维护,全是由心而发,自主自行。
但这个人,面向她们笑得春风化雨,回过头去朝兄长落下屠刀。如若当初裁决父亲是为了彰显皇权,暗杀薄家长男又是为了什么?因为皇家除了不容侵犯的威严,尚须仁慈宽容示天下,故而典簿法册上留薄家后人生路,法册之外斩草除根永绝薄家香火的延续么?
“小光不信太后追杀本大爷?”
薄光摇首:“只是奇怪哥哥怎知不是皇上或其他人?”
其他人?明亲王惹怒自己家小光光了呢。薄天莞尔:“我不确定皇上和明亲王有无参与,却确定杀我的那些人泰半都是拿了慎家的钱。父亲当年说过的罢?太后的娘家慎氏专门替太后做那些脏活累活,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方使她有今时今日的尊崇。”
她何尝不清楚,倘如没有雷霆万钧的非常手段,一位一无所出的嫔妃断如何拥有今日盛华?
“那老妇的话题先到这里。”薄天挥手:“你且告诉我你们先前身在何处?是如何返回天都?又怎么各自嫁给了皇家兄弟?一五一十向本大爷道来,本大爷也好决定要不要把你们列为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对头。”
她嗤之以鼻,粗粗略略地讲了这数载的沉浮。
“尚宁城!”薄天顿足捶胸,抱头嚎叫:“我曾在那处住过两个月,怎就没有到那座行宫里走上一遭?啊啊啊——”
“大哥。”此间猝然放嗓干嚎,院子里传来关怀备至的问候:“您是被耗子咬了脑袋还是中了魔障撒癔症?”
薄天当即感动万分,澎湃热情的回应:“都给老子滚!”
薄光窃笑。不管怎么说,昔日相府长公子也玉冠锦衣誉满京华,如今散发粗衣身处江湖,俨然如鱼得水,得其自在。
“你说年儿为皇帝生下了娃儿是不是?她是怎么想的?凭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后位,而她所生的皇子,一生带着薄家的骨血,老妇和皇家兄弟绝不可能允许一丝为父亲翻案的机会存在,除非皇帝从此生不出儿子,不然那娃儿有何前程?”
“生不出也无碍,魏藉的女儿已经为皇帝生下一位大皇子。”
“魏家?”薄天黑白分明的漂亮豹眸倏然一冷:“那老东西总算如愿了。”
薄光咭咭怪笑,道:“君莫舞,玉环飞燕皆作土。警世之句被人反复提及,名利场上芸芸众生仍前仆后继,试问有几人抗拒得过权势的诱惑?”
薄天屈指弹在她额头:“魏家那老头儿怎配与父亲相比?”
“魏藉前半生活在爹爹的阴影下,如今风云得志直追昔日的薄家,欠缺的只是一个后位。谁想他家女儿在成为皇后的前夕与之失之交臂,如今连妃位也没了,恼羞成怒之下,魏相大人即将出手了罢。”
薄天冷哼:“那老妇把你们赦回来,不就是和魏家的女儿斗法以牵制前朝的魏藉?依我看,我明日将年儿、时儿一起接出来,由着那些皇家兄弟和魏家互相撕咬,干我们底事?。”
“谈何容易?”薄光大摇其头:“莫说二姐因为有了皇子处于皇家卫队周密的保护当中,纵然平安出来了,我们一家人终生活在皇家的通缉令下,依哥哥的脾性,能忍得下这口气?既然早晚都要回击,反不如哥哥在江湖,我们在庙堂,各凭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