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吧。”洛征把依诺让进屋内，拿出水壶和两个粗茶杯，开始笨拙地沏茶。
依诺坐在一张并不舒服的硬椅子上，打量着这个简陋得不加任何装饰的房间：各种原料，工具和半成品混杂在一起，散落一地，整个屋子只有锻造台那边相对干净，除了那里，剩下的地方都或多或少积了些灰尘。其他学生都会细心地把这个小小的锻造间拆分成接待区，展示区和工作区等区域，而这里却杂乱无章，要说这儿是仓库，恐怕任谁都不会怀疑。
洛征还在冲洗杯子，他又高又瘦，干活的时候还得哈腰，显得有些驼背，弄了好久，他才端着一个铁盘子走了过来，两只粗茶杯里的暗黄色茶水还泛着白沫，几根光秃秃的茶梗飘在里面，有的还在打转。
依诺本来是不想喝的，或者只要白水就好，但洛征去沏茶的意志很坚决，她也就不再坚持，还以为洛征是想露一手，但实际看来，这茶水一如表面所示，肯定是极其难喝。
但人家端上来了，她怎么也得应付一下。依诺笑着说了句“谢谢”，端起杯子打算尝试一口。
“哎，等等，我想说明一下。”洛征突然说道，依诺茶杯刚送到嘴边，动作便被打断，定在那里，大眼睛充满疑问地看着他。
“呃，我想提醒你，这个茶叶放这里好像挺多年了，所以你如果尝出什么怪味儿，千万别喝下去，待会了闹肚子，可别怪我啊。”
依诺听完，“乓”的一声就把茶杯放下了，杏眼圆睁，一副惊愕的样子瞪着洛征：“你居然给我喝过期茶叶？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要试毒你自己去！别连累我！”
“嗯……”洛征这回倒是知趣地点点头，把杯子送到嘴边吸溜两口，眉毛微微地拧了拧，道：“算了，你还是别喝了，我给你换杯白水。”
说完，他就把依诺的杯子倒空，重新倒满了沏茶用的开水。
依诺看着那滚烫的冒着咝咝白气的开水，心中是一万个无奈。
“说实话，你挺让我感到意外的，”洛征一点都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一边忙着，一边搭话道：“‘学院英雄’那可是极高的荣誉，有很多一心上进的人都把它作为这四年学习的最终目标，有了它，就相当在你的名字上镀了闪闪发光的金子，无论对你的现在，还是将来，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而你却这么简单地把它否定了？要知道，像你这种能够直面自己初心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嗯，挺佩服你的。”
“就你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居然还会佩服人？我才感到意外好吧？”依诺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直言不讳：“你都说了，我只是直面本心而已。荣誉这种事情，你把它看成多大，它就是多大，我也只是恰好不太在乎而已。”她托着下巴说道：“先别说我，你说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也曾在记忆的空白期内完成了以当时的我无法做到的事情。”洛征看着依诺，平静地道：“但是，我却没学会像你一样坦然，结果……算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我们都想弄清楚，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失去了这部分记忆呢？”
依诺敲着杯子边沿，沉思着，水很烫，每次敲打都有一股热流附着到她的指尖上：“你也做了当时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事，对吗？”
“没错，那年我才十二岁，现在看来，如天方夜谭，但当所有人都对你说你做了某件对自己而言会获得好处的事情的时候，你会本能的接受并催眠自己，以至迷失在那份本不属于你的荣誉之中。”
“你做了什么？”
“他们说，我干掉了一头晶爪熊。”洛征自嘲的一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屁孩，干掉了一头强他百倍的晶爪熊。后来我回想，我只记得当时跟朋友们在雪地里打闹，神使鬼差的，我们就昏了过去，接下来我的记忆便跳转了，醒来后，所有人都在称赞我，说我如何的勇敢，如何的英武，好吧，至少现在看来，那就是个笑话！”
洛征的语气中有了一点激动。
“果然，你跟我的经历非常相像。”依诺道：“我在新生选拔赛上，跟队友们一起解决了三只风狸，从那以后，我便失去了接下来的记忆，直到他们告诉我，我单枪匹马地杀掉了一只烈风钩蛇，救了所有人的命。那可是烈风钩蛇啊，中阶四级能量兽，被只是穿着黑钢机甲的我，杀掉了。”
“的确这在旁人看来是难以置信的壮举。”洛征道。
“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我也不认同那个所谓的‘学院英雄’。”
洛征看着依诺，眼中的惆怅在一点一滴地汇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沉浸在荣誉中是最危险的，我们都应该记住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要干什么……如果当时的我能够再成熟一些的话……总之，你能够如此清醒的面对自己，这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有时，鲜花和掌声带来的并非荣誉，而是毁灭。所以，当你说自己配不上‘学院英雄’的时候，别人或许认为你在谦虚，而在我看来，你是真心的。”
洛征的话中有着一缕沧桑的味道，这就像一位老将军在写回忆录一样，有点沉重，一如他这灰白得找不到第三种颜色的锻造间。
依诺看得出来，洛征一定是经历了一些对他来说难以忘怀的事情，他刚才提到过“朋友”二字，而现在他离群，偏执，举止怪异，这些都应该与他的那些经历有关。
“从我们的共同之处，我有个推论——”洛征继续道：“因为我们身边的人都产生了错误的记忆，由此可以看出，不仅是我们，而是在现场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
依诺点点头，表示认同。
“那么，现场一定是有第三方存在的，这个第三方是什么呢？我就先以‘它’来代替，我认为它的能力超出我们的认知，因为它可以随意地抹除和篡改我们的记忆，这是多么恐怖的能力，如果这种技术被人类所掌控，那一定会在社会上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它为什么只针对我们两个使用消除，而对其他人使用篡改呢？”依诺不解地道：“把我们伪装成冒牌的‘英雄’，对它而言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