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年过天命的老人,一张脸饱经风霜,待近两人后,却传出一阵柔和的声音:“咦?这不是贤侄么?”
陈宫不明就里,忙转过头问道:“这是谁?”
他说到这里,却曹操早已经皱起了眉头,脸上显得有些狰狞:“他就是吕伯奢!”
“什么!吕伯奢不就是吕庄庄主么?”陈宫虎躯猛颤,“吕伯奢不是吕家庄的庄主么?”
“吕伯奢便是吕庄之主。”陆一沉吟道:“只是他与今晚之事有无联系,目前尚且不得而知。”
陈宫茫然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曹操脸色由阴转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公台识量清举,怎么关键时候,却总是缺少决断!要知道,对智者来说,多谋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陆一摇摇头。历史上荀攸曾说:“夫陈宫有智迟”,也就是说陈宫虽有智谋,但机变不够。
如今看来,荀攸所言非虚。陈宫的确智谋过人,但关键时候总会陷入迟疑无断的矛盾当中。这种性格之人,需要一个能统筹全局,经纶善断的同僚加以帮助。
历史的足智多谋的名相房玄龄也是如此,只是他有个聪明识达、谋猷经远的杜如晦辅助决断,这才成就“房谋杜断”的佳话。只是陈宫能有这种幸运吗?历史上的吕布比他还要优柔寡断,连采纳都无法,何况为他决断。这也是陈宫的悲哀。
曹操微微一笑,轻轻走到吕伯奢面前拱手道:“深夜来访,事先没有通报,还请世伯恕罪。”
吕伯奢一怔,哈哈笑道:“怎么会,你能过来,老头子很高兴,哪里还会怪你呢?几年不见,孟德都留有胡须了,让人感慨时光易逝,如白马过隙啊。哈哈哈——曹嵩有个好儿子啊。”
曹操听他说起自己的父亲,神色明显一滞,他蹙眉道:“伯父今晚怎么不在庄内?我听几位世兄说伯父外出探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外出探亲?”吕伯奢哑然失笑道:“老头子在这附近哪有什么亲人可探,不过是今日附近的亭长叫我过去下棋罢了。怎么,那几个小畜生没有好好招待你不成!”
看着吕伯奢脸上的怒气,显然不似作伪。曹操与陈宫、陆一面面相觑,眼中荡起一丝异样的眼神。
曹操更是五味杂陈。今夜之事,恐怕是吕家几个儿子瞒着老父偷偷干的,这吕伯奢显然并未参与其中。只不过自己杀了他两个儿子,难道他察觉之后,还会念着旧情而善罢甘休吗?
“怎么回事?”吕伯奢看到两人身后的吕家庄烟雾四起,苍老的面孔拧出几分诧异之色道:“庄里着火了么?”
曹操与陈宫见吕伯奢要走回吕庄,暗叫一声“不好。”陈宫不知道曹操杀了人家的儿子,心虚之下第一个念头是马上逃跑。
陆一也是暗暗着急,倘若吕伯奢回到吕庄,跟董白那个魔女勾结起来怎么办?
而曹操知道自己杀了他的儿子,此仇此怨难以消除,连忙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吕伯父,且慢!”
吕伯奢闻言停下脚步,霍然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孟德……”
话还没说完,他的面色,一刹时地却变成灰色。因为曹操的剑已经刺入他的心口。
这一幕犹如电光石火,仅仅发生在转瞬之间。
除了曹操以外,其它三人都是如同雷轰电掣一般,茫然失措,一颗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
陆一脸上先变得青白,随后又涨得极度的徘红。曹操竟然真的杀了吕伯奢!就像历史上所说的一样,竟然真的狠下心来对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老人下手!
而吕伯奢更是完全惊呆了。
那瞬间,吕伯奢直瞪瞪地看着大夫的脸,露出怎么也不明所以的神情。
他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嘴巴张得像铁球那么大,一丝丝寒风冷气拼命钻进他的身体里去,心脏与骨头都如同要碎掉一般,疼的钻心。
曹操蓦地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痛苦与愧疚之色,挣扎片刻后,他嘴唇一咬,狠的将倚天剑从吕伯奢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吕伯奢脸色煞白,鲜血慢慢从伤口里沁出,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旋即眼前渐渐发黑,最后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脸上带满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瘫落在地……
陈宫脸色惨白,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不一会儿他才回过神,金刚怒目、咬牙切齿指着曹操骂道:“你在干什么!他明明与今晚之事无关,这可是你的世交伯父啊啊!你居然狠得下心做出这种事情——”
“我杀了他的儿子,若是被他回家发现,恐怕会酿成大祸。”曹操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陈宫,脸上显得十分痛苦。
“什么?你杀了他的儿子?”陈宫吃惊地往后退了两三步,脸上先变得青白,随后又涨得极度的徘红,终于忍不住指着曹操大骂道:“那吕家儿子心怀不轨,你若不得已错杀也就罢了。这吕老人明明与此时无关,你居然也下的了手。如此不仁不义之行为……曹孟德!你的心,难道是石头金铁做的么?”
“杀子之仇,如何能休?若他回去见到吕庄之状,安肯干休?若拼死率人来追,我们插翅难飞?”曹操霍然摆手,大声喊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这就是你乱杀无辜的理由?”陈宫一声惨笑,痛苦地摇摇头:“知而故杀,大不义也!大不义啊——”
“大不义?陈公台,你迂腐——”曹操怒容满面,捋袖揎拳道:“我曹家与吕家世交,他的儿子为了利益而出卖我,你怎么不说他们大不义?”
陈宫苦笑,脸上挣扎得比曹操还痛苦。
而陆一则是被这突然来临的事震动了,以致就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
“杀了便是杀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夜之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看着陈宫相对无言的表情,曹操心中生起一股无名孽火,睁目张须道:“我不害他,他便害我。既然如此,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看着曹操虎目射出异芒,陈宫与陆一都是身体巨震,惊诧万分,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
陆一暗暗苦笑,历史何其相似。
即便身处不一样的时空,也同样发生了曹操恶杀吕伯奢的历史,而曹操又同样说出了“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惊世之语。
这个时空的汉末三国,与历史上已经大为不同。可是曹操依旧做出同样的事,说出同样的话。
可见,同样的人,无论身处于哪种时空,他的性格,最终都决定了其行为。
曹操既然是这种心狠果断,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性格。那么无论接下来再来几个吕伯奢,他终究还会作出同样的事情。
而陈宫的表情似乎极为痛苦。在曹操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如今在曹操身上所看的,是洛阳城内那个凶残好杀,强忍寡义、暴虐不仁的董卓董太师的影子。
曹操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趁早离开罢。当然,如果公台与太一看不惯我曹某人今晚的所作所为,是走是留,都悉听尊便。”
陆一脸上闪过一丝异芒,心里生出一股怪诞之感。
时空流转,殊途同归。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无法更改。曹操依旧是历史上的那个曹操,依旧是那个旷世绝代的千古枭雄。
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难道茫茫天道,真是不可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