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人坐在小榻之上,余下三人,一人站在王忍身后,两人站在船舱门口。均是一脸的戏谑与色气。
就在此时,电光火石。
船舱口的两人同王忍身后那人均是大惊失色。
他们亲眼看到领头人挥刀自宫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再看落地的那物上,除了血,密密麻麻地插满赤色长针。
领头人挥刀自宫,是他知道若自己下手再慢一些,恐怕就要去西天了。与此同时,不等另外三人动刀,离王忍最近的一人惨叫一声,双目圆凸,死倒在地,背心同样一片赤针。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暴雨梨花针!”活着的二人看着对着自己的针筒,失声大惊。
阿狸啧啧两声,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我这叫做飞雪海棠针。龙门诸临镜知道吧,他做给我玩的。以前一直没有玩儿的机会,今日还得感谢各位,让我得以一试。”
龙门宗主诸临镜,他们自然是知道的。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兵书布阵纵横捭阖,奇门遁甲转心螺丝,竟是无一不精。而且,据说还可以驭鬼使神,白骨生花……
两人心里咯噔一声,再望阿狸。
精致的发髻早已被江风吹开,发带落在窗外甲板上,舞了几舞,掉入水中,只是一瞬,便被江水吞没。她持针筒而立,长发垂地,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让人想到四个字——胭脂修罗。
阿狸之所以一直没动手,是因为对方是四人,他们只有两人,王忍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子。所以她只能等待机会,直到方才四人的注意全都移到王忍身上了,她才得了一个空隙。
“别想跑,谁先跑,谁先吃针尖,”阿狸笑着,朝二人微微晃动针筒,“刀扔到江中,抱头跪下。”
两个歹人正在犹豫,忽又看到那抱着腰间要害疼晕在地的领头人,已经死掉的兄弟,满地的鲜血……二人也不觉胆战心惊,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女郎,还真他娘的杀人不眨眼啊。
投降还是不投降?二人正天人交战。船舱外突有人言:“她那针只能射两次,如今已是空了,强弩之末,虚张声势罢了。”
闻言,阿狸心道不好。这飞雪海棠的秘密只有诸临镜同她两人知道,来者为谁?
除却阿狸,剩下两人虽面露喜色,可又不敢经举妄动。
三人僵持之间,打从船舱外缓步走进一人。
来人一身晃眼红袍,袖口和袍子边儿绣着暗纹花纹,黑发如缎简单地束着,一身打扮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书生。但赤红火光映在他眸中,与那张极为普通的脸庞相映起来,却显得整个人十分妖诡。
阿狸并不认识此人,却下意识觉得反感。
那人笑得微微,对那两歹人道:“就算你们照她所说做了,待她询出她想知道的,你们也还是一个死,倒不如鱼死网破地搏一次。”
“这位壮士,哪条道子上的。”两人试问。
来人负手谦道:“在下区区一个过路之人,只是看不过一个女子欺负两个弱质男流,便挺身而出,善意提醒罢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不仅阿狸又气又笑,两个歹人也是憋了一口老血,你他娘的才是弱质男流!还过路?过路过到江心来了?鬼话连篇!
想到这儿,二人又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向船舱外一望,这一望不要紧,望过之后更是连吸冷气。无垠江面,苍茫落雪,除了他们来时的一条船,并不见其他船只,这红衣人,莫非真是鬼魅不成!
不过,管他是人是鬼,说得还有几分道理,总归是死,不如赌一场,赌那小娘们的针筒是空的。
说来迟那时快,两人拎刀就砍,全是杀招。
只是还不等进步到阿狸身前,就溅了阿狸一脸血。
二人应声倒地,胸前血洞大开,鲜血汩汩而出。
脸上的血还是热的,阿狸瞪圆眼睛,只见那红衣人在尸体身上擦了擦手,旋即望向阿狸笑:“真是看不惯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怎样?我的功夫如何?”
阿狸根本没见他出招,出手之快,眨眼之间便掏了两个人的心。方才还提醒着那两人她的针筒空了,害得她没法子从他们嘴里问出幕后主使,可转瞬之间又杀了那两人。可道是敌友难辨,狠辣无情,反复无常。
“还成。”阿狸曼声道。
“仅是还成?”他虽在笑,却似乎不太满意。
经过短暂相处,阿狸发现,此人笑不代表高兴,严肃不代表不高兴,典型的喜怒无常。
阿狸道:“在我认识人中,排得三位。”
“那剩下两位是谁。”那人问。
“龙门诸临镜,陈郡谢君山。”阿狸道。
陈郡谢君山,便是谢翡,阿妩的小舅舅,虽然与阿狸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也跟着阿妩喊一声小舅舅。
对于谢翡,阿狸其实心中有些惧怕,不仅因他为人死板禁欲,极难相处,更重要的是,他就是当年把她从云中州抓回京城的人。
那年,在云中州,他极为生气:“礼义陵迟,男女淫-奔。”说着,还抬手作势要给她一耳光,虽然这一巴掌没下来,但也坐实了他在阿狸心中黑面煞神的地位。
“龙门诸临镜,陈郡谢君山。你在他们之后。”阿狸说着,那人却缓步走上前,极为普通的面容缓缓前倾,眼神阴冷,唇齿间吐出的温热气息:“那,这个呢?可比得上他们二人……”
阿狸一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四目相对,她眸光慌乱,他满目柔情,只一瞬,阿狸就呆了,很像,很像醒之……
蔷薇香片,丝丝缕缕地燃着,意乱情迷间,她居然傻傻地看着那人一下,一下,慢慢低头,纠缠的发丝落在自己的颈上,苏苏麻麻的。后来,他轻轻覆住了自己的唇,软软的舌尖儿从齿间缓缓深入,撩人的气息让人迷醉……
再后来,阿狸感觉胸口传来阵阵麻痹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荡漾,心神不宁,呼吸紊乱。
三五之夜,瑟瑟江风,风动影移,忽有人言:“放开她。”
那声音又低又哑,寒意森森。
来人才不管这许多,只是咬着阿狸的嘴唇,又在她胸上揉了揉,曼声笑道:“紫金樱桃羊脂团,郎君好艳-福。不过大胸亦是大凶,我看郎君今日逢大难,也是这凶器所致。如何,不如让她与我。我本命中带煞,以煞止煞,倒是无碍。”
“我叫你放开她!”握着长刀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这还是王忍平生第一次持刀。
恍惚中,阿狸觉得身后有风,就在刀尖从背后直指男子心口的瞬间,他微移脚步,轻柔地把怀中之人送到兵刃袭来的方向。
这是让阿狸为他挡住王忍的刀。
长刀划破阿狸背上的衣服,然后,绕了个弯儿,钉在船舱柱上。
红衣人一松手,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的杂碎,袖箭,飞镖,墨玉飞蝗石……都是阿狸藏在身上的暗器。
她没有什么刀无虚发的好身手,这些东西同飞雪海棠一样,都是她从诸临镜那里软磨硬泡磨来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保命。
话说诸临镜这人本最厌恶与庙堂之人扯上联系,奈何一枚钱也难倒英雄汉。阿狸小时候,正好有一年,龙门所在的夏泽城大旱,楚成君捐资捐粮,硬是把清高气傲的诸临镜砸成了阿狸的门客之一。即便如此,诸临镜依然不喜欢阿狸,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吐了满衣襟,好像阿狸很恶心似的……
红衣人抿嘴一笑:“王家四郎莫要舞刀动枪了,还是吹箫比较适合你。”
王忍哇地一声,鲜血喷出,人也跌坐在地。王忍素来雅致大量,活在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之中,今日所遇种种龌龊龃龉,已是他的极限。
阿狸只觉得背后凉凉的透风,听见那人这般说话,方从刚才的温存中醒过神来,她挣脱男人的怀抱,转过头,一场春梦顿时化为虚无。
这人借着抱她的机会,摸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零碎,而她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阿忍,你没事吧?”见王忍被气得吐血,阿狸心中大乱,这就要去扶他,却不想脚下一滞,手臂被缚。
她低头,胳膊上缠着她的发带。
男人薄唇一抿,腕子轻轻一转,浅金发带便在他手掌上缠了一圈儿:“我饿了,想吃樱桃肉。”他甚是委屈地道。
阿狸暗自挣了挣,一时间却也难以挣脱,便敷衍道:“如今大雪寒冬,没有樱桃吃。”
“你身上就藏着两颗啊,紫金樱桃羊脂团。不用摘下来,我这么吃就好。”男人腕子一转,发带又缠了一圈儿,她就像他手里的风筝,钩子上的小鱼儿,一点一点地被拉回向他手中。
阿狸这才明白他口中樱桃肉的意思,羞愤难当:“下流!”
“奇怪了。方才我见王家四郎也是很想吃的样子,你怎就不说他下流。”男人一边说,一边缠着发带,话说完了,阿狸也被拽回了他怀里。
她无法反抗,只是在袖子里紧紧握拳:“你和他不一样,他是我喜欢的人。”
红衣人逆光而立,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起,目光温柔而缱绻,像是天地之间他只看到了你,他的心里也只有你。
“真有趣,只四年,你就变心了?”他扭过她的身子,抱在怀中,用最温柔的调子,说着最残忍的话,“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你!”阿狸大惊,熟悉的感觉,陌生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魂飞,“你是谁!”
男人阴沉沉地笑:“一个无名小卒,只是看不惯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他说着,伸手便去拉阿狸的衣襟,还又露出那种无辜委屈的表情,“让我尝尝,只尝一口,我就送你们上岸。既当救命恩人,又当船夫,这个交易,很划算吧。”
阿狸有些发怔,她忽然想起那年在大庙的房梁上,她拉着昙醒之央求要吃樱桃肉的事……与如今的境况,何其相似……
她一发愣,就木木地任凭那人挑开了她的衣襟,露出纯白滚着银边的抹胸。
“小狸儿,不要相信他,他不是好人。”王忍衣襟前满是鲜血,站了几下,站不起来。
“闭嘴!”一直嬉笑的红衣人勃然大怒,扬手一颗墨玉飞蝗石便打在王忍身上,咔吧,肋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狸儿也是你可以叫的?还有,好人?我不是好人,你就是好人了?当年又是哪个好人把消息传给谢翡的?”
闻言,王忍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阿狸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红衣人抱着阿狸,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忍,赌气一般地道:“郎情妾意,看得我真是不开心。要不你自己断了子孙根,我看在你变成废人的份上,暂且就不吃她的小樱桃了。”
王忍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慢慢抬头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苦苦相逼。”
江雪封江,红衣人神情黯然:“不开心。因为我不开心。”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