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不认识了。”中年男子说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转而自嘲地说道:“嘿嘿,变化是有点大!”然后微微地笑着,那笑容因为左脸伤疤的缘故而显得有些诡异。
他叫石少伦,在六年前是袁锋的连长。
袁锋也微微一笑,眼睛有些湿润。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教会他勇敢、坚强、独立的男人,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不知什么时候柯正斌从车上下来,使劲拍了一把袁锋的肩膀,把正在发呆的袁锋拉回了现实。“你家的房子,你的老连长已经帮你翻修了,上去看看吧,肯定符合你的胃口。”
“走!上去看看。”石少伦说完大手一挥,拽着袁锋的肩膀笑呵呵地走进身后一栋居民楼的楼道里。
这房子是袁锋和父亲以及他爷爷一起住的,他只记得几年前这所房子被炸得一片狼藉的景象。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这儿,还能看着这如今装得跟新房一样却塞满了他童年记忆的家。
“怎么样,还不错吧。对了,我自作主张用了你家的厨房,现在火锅底料应该差不多了。”石少伦笑着说了一句,便匆匆跑进了厨房。
“老石,我说你胆子也真大,开着火还敢出门。”柯正斌冲着厨房骂道。
不一会儿,石少伦便端上了火锅汤底以及丰盛的菜式摆了满满一桌。柯正斌则是从车里拿了几瓶五粮液放在桌上,并拉着袁锋坐下。
刚一上桌,石少伦便将几人的酒杯倒满,然后端起酒杯说道:“首先,你曾经的连长先敬你一杯,就为了你能平安回来!”说完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袁锋也跟着一口干完。
接着石少伦又倒了第二杯酒,继续说:“这杯,为了那些跟我们同甘共苦,浴血奋战最后壮烈牺牲的战友们。干!”
第二杯刚喝完,石少伦又立刻倒满第三杯:“这第三杯,为了军人的荣誉。干!”
他再次猛地一仰头,瞬间将杯中的液体毫不吝啬地倒进胃里。
“我这几瓶酒可不便宜啊,你这么喝太浪费了吧。”柯正斌作出一副心疼的表情。
“当年为什么下那个命令?那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袁锋将空杯子放在桌上淡淡地问道。
石少伦沉默了,整个房间除了桌上那渐渐沸腾的火锅汤底放出的“咕咕”声,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足足两分钟后,石少伦才慢慢开口:“可能是我的命够硬,手榴弹也没把我炸死,当我醒来时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可没想到是这家伙派人来把我送到了医院。”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柯正斌,然后继续说道:“对于当年的判断,我没有后悔。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或许,跟他们一起牺牲比现在这样活着更好。”袁锋说完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活下去比什么都好,至少有希望。”柯正斌摸着脖子上的伤痕说道。
“那我应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逃兵?罪犯?还是恐怖分子?”袁锋提高了声音反问。
“英雄!不被世人所铭记的英雄。”石少伦说着将一张银行卡放到袁锋面前,淡淡地开口道:“你的战争结束了!”
“还没结束!有些事可能永远无法结束!”袁锋再一次喝光杯里的酒,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和穿梭其中的人群,他们的脸上始终洋溢着轻松与幸福,而自己的脸上只是冰冷和杀戮。
“除了战斗我还能做什么?”袁锋喃喃地说着。这一刻,他那冰冷且充满杀气的眼神,却闪过了一丝无奈和忧伤。
可能是上天注定他的一生不会太平,所以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一切都要追溯到六年前……
有时候,我们常常怀疑生活,会不断地问:是不是上天在捉弄自己。答案是否定的,有些磨难注定会出现在你人生的某个阶段,或许熬过了它,你就会获得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命运本就如此地不讲道理和逻辑,有些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安稳平和,有些人注定要风来雨去惊心动魄。人生中的旦夕祸福除了坦然接受,别无选择。
在袁锋的记忆里,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一片丛林,跟他回来时的那片丛林一样的茂密,一样是在边境!只不过那一次要安静很多,静得他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注意警戒!袁锋,你小子发什么呆!”趴在边上的班长狠狠地拍了一把袁锋的头带着严厉的语气说道。
袁锋没有说话,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继续观望着前方。
班长撇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小子,我告诉你,不管连长又多喜欢你,在战场上你要是不听命令,我就直接把你毙了!”班长的语气十分地不友善,好像袁锋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不过袁锋从新兵连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没让他好过。
袁锋在新兵连第三周时,就跟他这个班长发生冲突,并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那时只有20岁的袁锋虽然接受了曾是越战老兵的父亲的格斗训练,但还是无法与已经当了5年武警并拿过格斗赛第二名的班长相抗衡,力量、技巧和爆发力都存在一定的差距。要不是当时战友拉架,袁锋轻则鼻青脸肿,重则躺进医院。虽然这场架没有彻底打起来,但在新兵连甚至整个军队都知道顶撞上司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更别说动手。于是在那天之后,袁锋便被各种“照顾”,各种特训,而这些特训方式都是及其变态的。他所有的训练科目都是常人的2倍,如果达不到要求,就在体能上继续加练。
在袁锋忍气吞声三个月之后,他提出了抗议,再次与这个班长发生冲突。而这次冲突的结果就严重了许多倍。当晚,班长连同其他几个班的班长以及数名老兵将袁锋拖出宿舍一顿殴打,但另所有人都惊讶的是,袁锋发狂一般地只抓着班长一人打,对其他人雨点般的拳脚毫不在意,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的鲜血他也笑着死死地扯住班长的衣服,用尽全力挥动拳头,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班长和其他的老兵被袁锋打得一愣一愣,看着他满脸鲜血狂笑地模样,像极了亡命之徒。
但这并没有让班长咽下那口气,反而连同其他老兵在每晚熄灯以后将袁锋从睡梦里拉出来一顿毒打。直到有一天,不知道袁锋用什么办法从弹药库里偷来了一枚手雷,在当晚即将遭受班长和老兵围殴时,掏出手雷要跟班长同归于尽。幸好一排长路过此地,及时上前一脚踢飞了手雷,才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这件事惊动了军区司令部,在查清事情原委后,给了班长一个记过处分,袁锋也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不过那次之后,班长心里再不爽他,也不敢找他麻烦。整个军区也都没人再敢招惹袁锋。
这也让袁锋得到了七连连长石少伦的赏识。他认为,这年头在部队出现一个打不服的人比大熊猫还珍贵,将这种气势加以调教,一定是战场上的猛兽。于是将他挖到了自己的连队,袁锋在班长的“特殊照顾”下,军事素质好过一般士兵,所以十分受连长重用,并让他参加了这次伏击边境du贩的行动。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班长见袁锋没搭理他,压着声音吼着。
“行了,我知道了。”袁锋不耐烦地应了一句,他真不知道连长为什么点名让他参加这次行动。当兵本不是袁锋的意愿,因为他的父亲是军人,觉得男人一定要经历当兵这个过程才能成长,所以让他参军。对于袁锋本人来说,加入武警部队只是人生的一个过度而已,两年后他仍然要回到现实生活中,像平常人一样工作、生活。
“袁锋,保持清醒,像训练的一样去战斗。明白吗?”连长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入袁锋耳朵。
“我明白,连长!”第一次出任务,即将面临全副武装的du贩,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袁锋定了定神,继续通过95步枪的光学瞄准镜观察着眼前这片茂密的丛林。
“沙沙沙”,不远处林子的树枝发出一阵连续的晃动。
“有情况!全体人员戒备!”连长沉着地喊道。
不一会儿,一队服装各异,手持武器的人领着几匹驴慢慢走出一片树林,暴露在袁锋的眼前。他们几乎没有呈任何队形,就这样散漫地朝前走着。
“所有人注意,鼠辈出现,没什么进攻队形,正在接近伏击圈。”班长通过无线电汇报。
“等他们靠近,狙击手先干掉40火和机枪手!”连长安排道。
“明白!”
“等等!”袁锋突然通过无线电喊了一句。
班长转头狠狠地瞪着他不耐烦地开口道:“你干嘛?”
“袁锋,有什么问题,快说!”连长问道。
“情报上说,du贩会运来200公斤的粉。但你们看驴子背上的袋子,如果那里面是粉的话,那驴子在泥土里留下的脚印不可能这么浅吧。”此时袁锋通过瞄准镜能清楚地看到那群du贩的一举一动,所以立刻将这种异样汇报。“我觉得,这可能是诱饵!”
连长用高倍望远镜望了望,说道:“所有人注意,注意周围,可能有埋伏!”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轻响,武警狙击组的观察手头一扬重重地向后倒去。
“该死,有敌方狙击……”旁边的狙击手话还未喊完,便被一颗子弹射穿了头颅,鲜血呈扇形喷洒在泥地和杂草上。
“找到狙击手!”连长大喊一句。
几名武警战士立刻扔出几枚烟雾弹。
这时,那帮领着驴的du贩直接举枪朝众人潜伏的方向一阵乱扫。丛林的其他方向,也随即出现密密麻麻的持枪du贩,他们从四面八方冲向武警战士们潜伏的地方,端在手里的枪不断地发出火光。丛林里顿时枪声大作,烟嚣弥漫。
又一个武警战士胸口腾起一团血雾,后仰倒地。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袁锋见又一位战友中弹,大声地问着。
“有热能成像仪!所有人注意狙击手,准备撤离!”连长厉声命令道。
所有的武警战士几乎同时举起枪,对着正冲过来的du贩们一阵痛扫,几个冲在前面的du贩被击中胸口,踉跄地栽倒在地。但丝毫没有使这些du贩停下,反而让他们集中火力轰向武警们,密集的子弹打在周围的泥土和树枝上,使得尘土和枝叶到处乱飞。但想到狙击手的威胁,武警们不敢太过露头,只能将枪口伸出掩体射击。这样的话,那些不要命的du贩前赴后继地冲上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全部包围。
嘡的一声,一名探出头的武警的头盔被子弹贯穿,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另一名武警大叫着扑向他,自己离开了掩体,整个身躯瞬间暴露无遗。
“别去,快回来!”连长的话还没喊完,那名躲在暗处的狙击手又开枪了,那个冲出掩体正打算拉回战友尸体的武警的胸口弹出一团血雾。不远处几名du贩见状也调转枪头对着那名武警一顿扫射。
无数子弹射穿了那名战士的身体,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鲜血的味道。那名战士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