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梦消失了。
他消失之前说的那番话对于叶红意来说显得意味模糊,接下来的几天里叶红意每日在房中等待,却没能够等到他再出现。这意味着对方的力量短时间内或许只能支撑他完成一次这样的谈话,叶红意没有办法就这样一直待着等到朝梦再次出现。
她开始寻找朝梦所说的解答,既然无法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个答案,她便从书中去寻。
虽然在神殿当中行动受到限制,但实际上她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差,她想要的东西,只要她向门外两名丫鬟提出,她们都会替她完成。叶红意很快便对她们提出了自己想要看书的念头,原本叶红意便已经拿了不少的书回来,如今再要两人也没有生疑,很快按照叶红意的要求找来了书。
叶红意所要的书都是关于神魔两界的书,还有不少是关于神殿的记载,正如同朝梦所说,有时候那些记载能够为她提供最好的线索。
自从天罚过后,西方神殿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殿,与旧神殿有关的书籍也早已经尽数被销毁,叶红意自然无法查到从前的东西,她能够找到的,不过只有近三年来的神殿记载。
神殿的人们将整个过程记载得十分详细,从蔺尘自神界裂缝中走出,到神殿建成,再到如今二十八座神庙遍布世间,都有着完整的年月记载,然而这些却都不是叶红意想要寻找的东西。
她开始翻看更往前的典籍,从神殿建成之前,与那场天罚有关的典籍。
为寻找那些线索,叶红意不得不每天托两名丫鬟替自己找书,如此找了整整三天之后,她终于在某本小册子中找到了些许关于那场战斗的记载。
那应该不过是一本民间的话本子,将当年发生的事情编作了故事,有些地方纯属编造,有些地方甚至连人物也错误调换,书中所说,当初天罚降临世间,人界生灵涂炭,就在人们绝望之际,几名年轻人相互扶持前往神界裂缝,希望能够凭借自身之力结束这一切。
当然他们最后成功了,但这书中并没有记载,这本书著成之际,蔺尘显然还没有成为圣者。
故事很荒唐,讲了几名年轻人途中所遇过的险境,但书中的蔺尘却与叶红意所遇见的蔺尘毫不相同,她从来没见过什么其余几名年轻人,她所见到的蔺尘不过孤身一人。看到中途,叶红意却也不禁微微沉吟,她陪着蔺尘走完了最后一段路,但她从来不知道蔺尘的从前,也不知道在她遇见蔺尘之前,他是否当真如话本中所说,曾经有过几个同行的朋友。
叶红意仔细翻着那本册子,翻至中途,却不禁停下动作,那册子的中间有两页是空的,书页上不见有字,就这样间插在其中,显得突兀异常。
那片空白,仿佛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故事的完整,那两页看不见的内容,却好似多余一般。
虽然摸不清究竟如何,但这总算是多日以来唯一的一点线索,叶红意不愿放弃,接着派两名丫鬟去寻书,这次她有了目的,派人寻的都是神殿成立之前所写的书,好在神殿中那位假圣者从不对她的事情多予干涉,只要她不离开房间做什么都不受阻挠。如此翻了几日,叶红意总算是又找到了几本讲述当年那场战斗的书,让人觉得古怪的是,所有书中无一例外都留有空白,有的是不过数页,有的数十页。
这些书素来很少有人翻看,那些空白单独放在一本内或许是当初写书的人弄错了几页,但全部放在一起却已经不再是巧合,叶红意隐约觉得,这些缺失的书页当中,必然藏着与当年有关的真相和秘密。
她还记得朝梦消失之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不要轻易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看到的……
她在这神殿当中看到了假圣者,究竟是她看错了,还是别人都错了?她认为蔺尘是假的,她心中确定无比,又怎么可能是她错了?
转念间叶红意又无奈苦笑起来,这天下间相信神殿中的圣者并非圣者的人,恐怕也不过只她一个了。
如今距离当初朝梦被当众焚烧的那场仪式已经过去了接近一月,神殿人们又开始忙碌着准备起下一次的仪式,叶红意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聚集在一起的人们,不禁想到那个自称是魔的存在,这三年来他面对着这永远无休止的火刑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断的死亡与重生,必然不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当初被囚禁在神庙塔中的人们呢,他们若是没有被顾繁救出来,会否也将面临这般刑罚?
神殿打着怜悯世人的旗号,所做的事情却直教人心中发寒。
叶红意低垂下头,看着面前桌上凌乱摆放的书籍,起身将这些看过的书堆叠收拾起来,然而动作之间,她指尖触着一册书页,却突然之间停下了动作。
她眸光微动,蓦然抬眸间才突然记起——她并非是这世间唯一知晓神殿的圣者是假非真的人。
还有人知道真相,她还记得,当初在雁镇塔中救人的时候,顾繁曾经细数过那些人究竟是如何被不分青红皂白抓进塔里,而他也因此提到,其中有一个人是因为诋毁圣者,称如今神殿内的圣者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圣者,而是个妖魔,还说——他曾经亲眼见过。
她若没有记错,说出那些话的人是苏家的少爷。
叶红意不知那位苏家少爷究竟说的是真是假,但显然没有人能够大胆到拿圣者的事情来开玩笑,那位苏家少爷若非是个彻头彻尾不要命的疯子,就是他说的当真是实话,不论如何,接下来首要的事情,便是找到那位苏家少爷。
只是纵然啊想到了这些,叶红意如今困在神殿当中,依然什么都做不到,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生出几分无力的感觉。
想要查清这件事情,她必须要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
当天下午,神殿钟声再度响起,白衣的人们再出在神殿大门外聚集,重现了一个月之前的情景。
人群簇拥之下,朝梦再次被人带了出来,他这日换了一身衣裳,只是依然破烂不堪,身上全是血迹,也不知重生这一个月内他在牢狱中受了何种酷刑,他一头白发浸染在鲜血当中,成了刺目的红,苍白的肤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他被牢牢绑缚在木架之上,身下已经堆满木材,人们手中举着火把,眼见便要将他再次烧死。
隔着远远的距离,叶红意见到那人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唇角微翘,一双眼含着笑意,红瞳中却映着清晰可见的讽刺。
叶红意知道,若是自己将此人救出来,待他恢复力量,他必然会对整个人世展开报复。
不知为何,经历了许多,见惯了生死的叶红意,此时却不忍心看着此人在自己面前被烧死,有人已经举着火把来到朝梦面前,下方堆积着的干燥木材很快便被点燃,熊熊火光霎然而起,不过顷刻便淹没了那道身影,叶红意微微别过脸,不再去看那般景象。
而也在此时,房间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那声音很是突兀,叶红意在神殿中这段时日已经对神殿了解了大半,对于每个人的脚步声也早有熟悉,她知道那些巡逻的人现在还没有到出现的时间,而其他人如今都聚在正殿处参加那一场仪式,这脚步声明显不属于那两个守在门外的小姑娘,而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来这里?
叶红意的疑惑不过一瞬,因为很快她的房门便被人自外面所推开。
出现在房门外的人几乎让叶红意怀疑自己的眼睛,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来没有想过眼前这人会突然之间出现在神殿之内,就这么推开了她的房门。
她脚步定在原地,一瞬竟觉得自己或许是未曾清醒,于是只能怔怔看着门外的人说不出话。
出现的人是谢见疏,本应该随着顾繁等人去往南方的谢见疏,本应该与自己早已没有关系,也与此事早已没有关系,与这趟浑水离得远远的谢见疏。
但他显然没有离开,他竟不知何时跟着她来了神殿,而且还万分不怕死的闯到了这里。
“你……”叶红意尝试着出声,犹豫之间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谢见疏神色平淡,闯入了这天下间守卫最为森严的神殿,却仿佛不过寻常散了个步一般,只顾着关切叶红意道:“你没事么?”
叶红意自惊讶间放弃了询问,神色迟疑的摇了摇头算作回应。
谢见疏笑了笑,但视线在叶红意身上定了一瞬,却又禁不住微微蹙眉:“他在你身上下了咒术。”
他口中所说的咒术,自然是蔺尘限制她灵力的那层禁制,叶红意不明白谢见疏为何能一眼看出,但如今却不是追究的时候,她道:“你能解开?”
“得花点功夫,不过我们要先离开这里,等仪式结束就走不了了。”
不知为何,叶红意总觉得谢见疏如此认真的说着这些话,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来,这个身上毫无修为,不久之前还要靠着她来保护的人,如今却轻描淡写的说着能够破解蔺尘的咒术,这种事情实在是很难让人立即接受过来,就连素来冷静的叶红意也不能。
谢见疏说着便牵着叶红意折身往房间外走去,叶红意直至走出房间,才发觉守在房门外的两名丫鬟不知何时已经倒在门边昏睡过去,也不知谢见疏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叶红意顾不上许多,既然想要离开便容不得迟疑,她匆匆对谢见疏道:“要快,巡逻的人马上就来了,我们不能从正门走,最好先躲起来查探好……”
但她说这番话已经迟了,就在这时候,巡逻的人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并且一眼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叶红意如今灵力被封锁,不能带谢见疏离开,而谢见疏也不知如何竟呆站在原地没有要躲的意思,叶红意觉得此人反应未免太过迟钝,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快走。”
谢见疏摇了摇头,却丝毫没有管叶红意的话,更是在叶红意的注视下迎着那几名巡逻的人走了过去。
叶红意看谢见疏的神色已经不止是在看傻子,但谢见疏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只轻声对那几名巡逻的白衣圣使道:“从这里离开神殿,哪条路人最少?”
就在他说话之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匆匆赶来已经提起了腰间武器的几名白衣圣使,不知为何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他们面色僵硬而古怪,惊恐地瞪着谢见疏,眼神仿佛在看洪水猛兽,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他们喉中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终于喃喃着道:“是南边……南边侧门人最少,最容易离开。”
谢见疏轻轻颔首,末了还不忘笑到:“谢谢。”
那几名白衣圣使仿佛卸了所有的力气,倏然间倒地昏迷过去。
谢见疏这才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只回头对叶红意柔声道:“我们走吧。”
叶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