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贵果然一切都预备妥当。
三人才一从山中走出,就见有两名羽林军打扮的人正守着辆马车停在路口。
两人一见红嫣,才要行礼,红嫣就连忙止住:“谢濛谢过两位。”
两人都是心思活动的,不然也不会与得贵一起盘算着捞这把功了。特地告了假,要护送着舒昭仪往玉通去,也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
此时一听她话语就知其不想暴露身份,忙改成了做揖:“客气了。”
得贵介绍,一名姓林,林飞,一名姓于,于裘。
红嫣管他们叫林护卫和于护卫,她不想吓到祥子,只说他们是花钱请来的护卫。
林飞和于裘骑着马,一前一后护着马车,得贵和祥子坐在车前驾驭着马车。
红嫣坐在车里时,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样出来了。
当然,她觉得时至今日,狄秋浔已将她行踪掌握,她出不出来,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就算狄秋浔没有发现她的行踪,她知道他有危险,是否还会出来呢?就算真的只能尽些绵薄之力。这点她自己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马车飞快的在官道上飞驰着,羽林军是天子近军,一般的地方官员都不及他们有体面,寻常盗贼也不敢惹事,一路上自是畅通无阻。
红嫣用头巾遮住了半边脸,挑开了车帘看着外面不断变幻的景致。满世界的绿,夏日的阳光在树叶间闪现出耀眼的光,就像绿色的宝石偶尔闪现的光泽,马蹄韵律的击在地面,发出利落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清新,如果不是她心中忧虑满满,这真是她一直想要的一次旅行。
日夜兼程的驱赶着马车,每到一个驿站便换马,花了十来天,才终于赶到了玉通。
此时离狄秋秋浔失踪已有二十余日。
他们在玉通找了间客栈住下,得贵便出去打探消息。
玉通是玉通江的起源,一条玉通江几乎贯穿了整个大齐,灌溉着两岸的农田作物。玉通的水事便尤为重要,小心的控制着水流。可偏偏有无数的蛀虫无视其重要性,从中渔利。
正是因其重要,狄秋浔才亲自前来,顺道南巡,这也是他上位以来第一次巡视京外。
原本虽称不上是微服,但也的确没有大张旗鼓。不想却突然遇袭,对方是一群死士,自杀式的强袭,又人数众多,狄秋浔在侍卫的护卫下就近隐入了**林,但却不见出来。事后,玉通官员吓破了胆,组织无数批士兵前去搜寻,在不断有人失踪的情形下,仍旧未得狄秋浔一行的消息。
只因这**林接着无边无际的盘龙林,据传一入其中,便会迷失了方向,寻不着出路,便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幸而如今是夏日,林中茂盛,当是有不少物种可以果腹,狄秋浔随身又有不少侍卫,也不惧猛兽,按说该无大碍。如是冬季,恐怕第一桩饥饿便难以解决。
可是就算无碍,总寻不着人,也令玉通上下如置火上。此事已经渐渐的捂不住了。玉通兵力有限,镇不住局面,小道消息都快流往了民间,因此次手笔疑有费衍参与,镇南军中怕有余孽,便不敢就近调用镇南军,反倒要取远处的肃北军前来逐寸搜寻,大军行来,岂是一朝一夕的,偏迟一日,便惟恐狄秋浔就有了闪失。
玉通如今对进出之人都严格查问,但凡举动有半丝异常,都要被羁押到衙门查问数日,证实清白无辜才可放出,防得有如铁桶一般,不免引得人心慌慌,得贵迅速的找到了同僚查问消息。
同撩并不是都知道得贵被派了什么任务,却都知道他的禀性:“你这小子,又想来领这一功。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向甄大人禀报,听命行事。这**林邪乎着呢,去多少人都白给。”这样想越过上级领功,其实是大忌,也就这小子想出头想疯了,毫无顾忌。
得贵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玉通现在已经集人在搓麻绳,让将麻绳一端固定在林外,其余人牵着绳进去搜,确保无失。士兵再丢下去,都不够维持玉通的警戒了。
这个法子是个虽然笨但却可靠的法子,可惜想出来晚了,狄秋浔刚失踪的时候用,指不定就搜到了,但如今狄秋浔都丢了二十多天,麻绳有这么长,能够得着么?
得贵暗笑,回了客栈就让备好了水粮工具,要往林中去。
红嫣着急的心情同他也是一样的,并无异议,得贵对守在林边的士兵亮出了身份,在对方惋惜的目光下领着几人进去了。
一进入林中,红嫣第一个感觉,就是暗,光线十分幽暗,密林铺天盖地,遮住了头顶,重重叠叠的树叶间,阳光都漏不进来,明明是夏日,满身凉嗖嗖的像是初春。
林飞和于裘在前面开路,得贵和祥子在后头垫后,红嫣用头巾将颈项头部都裹得密实,连手都临时做了副四不像的手套裹起,全苫露了双眼睛在外头,这是为了防林中蚊虫。
红嫣不时回过头来问祥子是否能行,祥子咧了咧嘴:“没事,我也曾是个兵,他们还不定有我耐操。”
红嫣没有说话,跟着林飞和于裘的步子前行。
在这密林中,走得快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辨路。
指北针一入林就失了效,红嫣估摸着地下有些磁石矿?
光线幽幽暗暗的,树木种类竟然十分少,来去不过是两三种,一律是灰褐色的树皮,圆圆的树叶,树杆连粗细也差不多。
红嫣心中暗想,怪不得会迷路,一个醒目的参照物都没有,入了夜,被树叶挡住,连天上可指路的星子都看不着,走来走去,都有如在原地踏步一般。她隐约记得,人在眼睛被蒙住,或者在缺少参照物的情况下,确实可能会出现偏离路线的情形,因为就算是一个人的两条腿,长短和力量也有差别,这样迈出的步的距离会有差别,比如左腿迈的步子距离长,右腿迈的距离短,积累走下来,肯定是一个或大或小的圆圈。但是能看到的参照物的情形下,人会用眼睛所见的,不断修正自己的步子,这样才能走出直线。在这林中没有明显的参照物,自己想着是往一个方向走,实际却不知绕了多少圈,如何能正确走出来?
林飞走着走着越来越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出了多远。他想了想,在树杆上刻下标记,五人又走了一个时辰,只觉得越来越迷糊,于裘突然叫了一声:“真邪乎!你们看!”
红嫣勉强打起精神一看,树杆上有个标记,是林飞一个时辰前刻的。
林飞抹了把脸:“……这……。”
红嫣闭了闭眼睛,聚起精神,望向了得贵,得贵千辛万苦的执意要带她一同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让她陷在其中吧?
果然得贵就作出一脸恍然:“果然是这样,我也看明白了。”
他拿出几条帕子来让几人都系在鼻下:“上头染了药汁,有些醒神的作用。”
然后他换到前头去带路。
他明明早已成足在心,却偏要让众人陷入一次,他才出来,以显其重要性。也许是为了在红嫣面前表功,但红嫣只觉这种行事让她十分厌恶。
她淡淡的问:“为了避免我等不小心走失后无法出去,你还是将这辨识方法说给我们听听罢?”
得贵僵了僵,听出她语气里有些命令之意,想了想,这些法子就是说穿了,她一个宫妃,能用得着么?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祖上有位是猎户,一辈子住在山里,鬼打墙遇上过数次,到后头,但凡听见何处有鬼打墙,他都要去试一试。从第一回侥幸走出后,他就慢慢的想明白了,仔细留神,果然发现看着一样,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指了指两片树叶:“它们,一个方向的就大些,一个方向的,就小些。”
众人留神看,却半点也看不出来。
得贵心中得意:这一眼毒辣,不是谁都有的。
红嫣心中大致明白,根据光线、水源之类的,树木长得应该是有些区别的,这种区别在自己家中是很明显的,例如你在阳台种盆花,向阳的一面,肯定是茂密一些。但在这密林中,光线十分黯淡,这种区别就太过细微,除非长期留神的人,一般是发现不了的。就像外国人一眼看到中国人,觉得每个人都长得一样。但中国人自己去看,长期间早已熟知五官特征,就能够准确的识别。
林飞和高裘都有些佩服。
得贵忍不住有些得意了:“先前我一直在仔细琢磨这区别,但总觉得有些迷糊,后头想起我祖上说的,有一种鬼打墙进去了就更难出来,因为其中有一种树,有种很轻的气味,虽然不会让人看见虚影,却会让人有点迷糊,随身备点醒神的药就好啦。”
也就是还没到致幻的程度,但是会扰乱神智,使人无法聚集精神了。
得贵满意的收获着众人的惊叹,但一回头却见红嫣一双眼沉沉的看着他,顿时敛起笑容,不吭声了,专心带路。
红嫣一路沉默不语,这林间处处危机,数次都有大毒蛛从上头吐着丝垂落,或是斑斓的毒蛇蜿蜒游动,幸好这几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倒还是将之一一斩杀,护住了红嫣。
在林间走了两日,大家都是又睏又乏,得贵却是突然一个激灵:“这里有痕迹。”
众人围过去看,果然看到有块焦地,像是有人生过火。
一时欢欣鼓舞,众人忘了累,一路加紧跟踪痕迹而去。有人走过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得贵欣喜的摸了摸再次发现的一处焦灰:“还有点温。”
大家高兴起来,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等隐约听到前方有人声时,便齐齐的冲了过去。红嫣心中怦怦直跳:见到他该以何种神情?
对方也同样又惊又喜的看着他们。
却是三个士兵,他们兴奋的道:“你们也走丢了?咦,怎么还有个女人?”
得贵一下就冷下脸来,爱理不理。倒是祥子招呼道:“跟着我们吧,我们识路。”
这三人是玉通府的府兵,受命进来找狄秋浔,却和大队失散了,此时绝处逢生,如何不喜?连忙跟在后头,主动担当起警戒的任务。
有了这一次空欢喜,众人的热情都减退许多。
老天似乎有意让他们来收编走失士兵来了,一路上又遇了零散几拨士兵,队伍壮大起来。
所以再一次发现踪迹时,得贵已经不那么热情了,懒懒的看了看,做个标记,继续往前走,慢慢的似听到水声:“像是有泉水。”
众人都很高兴,他们的水早喝光了,这几天就是切了树皮接些树汁来喝,水源十分缺乏。都加紧了步子前去,远远的,就看到一汪涌泉在林间一小片空地上冒着,清幽幽的,看着十分喜人。才要欢呼一声往前去,就见前面林中森森的冒出一排弩头来。
有人大喝了一声:“站住,什么人?”
大家站住不敢动,这种弩不是好玩的,可以连发,速度又快,他们没有把握能在弩下逃命。
祥子将红嫣往后拉了拉,要将她藏在身后。
却有一个人自弩后的林间走了出来,一身轻甲,玉冠束顶,一丝也不乱,清秀的轮廓,面色较之前更有些苍白,他朝着红嫣遥遥的伸出了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