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接头这种事情,其实不只是孟越,就连王毅也很不熟悉,毕竟这两个人在没有进入天机世界之前,其实都是宅在家中的宅男而已,虽然看过很多关于接头的,但其中多半都是杜撰的,更不要说什么亲身经验了。此时黑夜里俩人一见面,孟越觉得王毅是天选之人,若是能够帮着自己,不论是做些什么,都要比那些没有修炼天赋的家伙强很多,哪怕是有着什么小心思,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总的来说,就是利大于弊。而对于王毅来说,则是想要变强没有门路,脑子一热,便学着电影里那些中二病一般,直接写着出卖灵魂,其实就连王毅心理也是没有底儿。
两个人在黑夜之中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还是孟越借着傀儡的口先问道:“你既然是天选之人,该知道路易斯吧?”
王毅点头如捣蒜,为了表忠心,把知道的一股脑都倒出来了:“这路易斯有背景,有手段,有脑子,在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就建立起了天选之人的据点。任务、暗杀、采集、生活、交易……只要是天选之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基本上这个叫做路易斯的都有涉猎,在他的带领之下,城中的天选之人发展较为迅速,因此如今城中大多数天选之人都在他那里接取任务,也有不少天选之人甚至把他当成了老板,真心为他做事。毕竟能够赚钱才是王道,路易斯能够给他们钱,还有着很大程度的自由,自然很容易招揽人心。”
傀儡的脸部如同软泥怪一般看不住表情道:“既然如此,你也是天选之人,为什么不跟着路易斯,反而是跑到我这里来了?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可以杀死你们天选之人,你来我这里,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王毅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皱着眉头,显然是在组织语言。足足半晌之后,王毅才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感觉,我并不属于我的那个世界,反而更属于这个世界。”
转过头,看向漆黑的夜空,王毅道:“我是一个孤儿,没有什么背景,在我们那,我也上不起学,在很小的时候就在社会上打拼了。不过我并没有走弯路,只是为了活下去不断的打工而已,在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随便找一份工作,怎么都是饿不死的。在这些年里,我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帮助我的,都是一些层次很低的人。”
伸出手朝着地面微微下压几下,王毅接着说道:“我的家乡在哪我已经忘了,但我记得我的家乡很穷,父母死了之后我自己没有亲人根本活不下去,那时候我还很小,如今对于父母是怎么死的已经没有了印象,只记得我之所能够活下来,是经常有人给我送饭吃。我们那个村子穷,小孩就跟野狗一样漫山遍野的跑,帮着家人捡一些柴火啊,芳芳牛羊啊之类的,那时候我要是饿了,就帮着别人家的孩子做些活儿,然后去混饭,也不至于而死。大概在我,七八岁那年吧,我家的房子塌了,我没有地方住了。然后我就偷偷藏在了去城里的汽车上,悄悄的钻进了他们放行李的地方。”
话说道这里,其实已经变成是王毅自言自语了。孟越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曾经是天选之人的信息,而王毅所说的话,却只有天选之人才能够听得懂,就连王毅的眼神,看向的也并不是孟越。王毅的脑袋微微偏转,看向了窗外的黑暗,瞳孔之中略微散光,是一副已经陷入到回忆中的眼神。如果准备充足,当然也能够凭借背台词,装样子的方式做出这个效果,但若是早就写好的台词,却不会说的这么不清不楚,看起来,想到哪说到哪更像一点。孟越到了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但是在现实世界,时间却不过刚刚一个多月而已,孟越对于现实世界,还是极为怀念的,此时听着王毅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孟越也就没有打断。
“那车子没有走出多远,我就被发现了,但是却没有被赶下车,而是有人给了我一口吃的,让我跟着他走。”自嘲的笑了笑,王毅道:“我运气真的不错,我遇到的,并不是人贩子,而是一个开着饭馆的小老板。当然,说是饭馆其实都多余了,那就是一个类似于小吃铺之类的面馆,王叔一个人把所有的工作都包了,自己做饭自己上菜,自己打杂……后来我才知道,因为穷,王叔的媳妇跟人跑了,王叔就到成立费劲儿的开个小饭馆,就希望能够在城里,能够找到他媳妇……”
“在那将近十来年里,恐怕是我过得最好的日子了。王叔给我吃的穿的,虽然没有供我上学,却托人帮我弄了个身份证,好像是领养什么的。那城市离我老家不远,随便调查一下,也就能够确定我和王叔的关系,民不举官不纠,也就那样了。在我十六那年……应该是十六,我记得我刚拿到自己的身份证嘛……那一年我和王叔吵了一架,然后我就从王叔那走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王毅的眼中流出了眼泪,顺手擦了擦,王毅冲着孟越笑了笑,又转过头去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在王叔身边那几年,我既然吃人家喝人家的,自然要帮着王叔干点活。王叔也穷,很少给我钱,年纪越来越大,又没有亲人管着我,我也就有点学坏了,上网打游戏没钱,就去偷啊,抢啊的。王叔穷嘛,没钱捞我,只要我被抓进去,就是拘留,但每次出来,王叔都会接我回去,给我做面吃,也不打我,也不骂我……现在想想,如果王叔能骂我几句,恐怕我也不至于那么不懂事儿的走了,可王叔不会表达,我也懒得和他说。后来有一次因为打架,对方父母找到了我们家,王叔赔礼道歉的时候打了我几下,我就压不住了,说王叔不是我爹凭什么打我,然后憋了口气,就跑了。”
“然后在外面,就是偷鸡摸狗的活着,最开始离开王叔,我觉得天下那么大,难道还没有我王毅的容身之所么?可后来我才发现,在外面啊,没有人管你累不累,没有人问你苦不苦,或许有人能看你可怜帮帮你,但却从来不会有人为了一点善心,而一直帮你。这和人掉水里了是一个道理,能够下水捞你的人或许有,但是你不能把别人拖累进去,否则人家就撒手,任由你淹死了,就算是给你递过来一根棍子,你也要自己伸手去拉的……慢慢儿的,我就发现外面的世界真难混,还是王叔对我好。可那时候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就想着,王叔和我非亲非故的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咋的都得混出个名堂才能回去吧。”
自嘲的笑了笑,王毅叹了口气道:“一晃眼啊,就是好几年,我还是当初那个德行。出门在外,谁不想混个名堂,谁都想,我没文化,有案底,一般正规的公司不要我。我活儿二十多年,我爹妈没交给我什么,王叔交给我的,就是奉公执法,当然,我也没信,看着王叔混的那么惨,我对于奉公执法这四个字也没觉得哪儿好。相反,我真觉得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在社会上混,没文化、没那脑子、没背景、再不狠一点,那不就不完了么。虽然这么想,但其实除了偷鸡摸狗之外,我其余的坏事儿都没敢做,总觉得警察会来抓我,我害怕。可能也是,真没逼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耸了耸肩,王毅接着说道:“再然后啊,我在外面觉得光是混没啥发展了,就寻思回去找王叔,帮着王叔打理那个面馆算了。和王叔学学手艺,然后给王叔养老得了。可我回去之后发现,那个面馆,已经扩大规模了,从原来的王叔一个人儿,已经变成了俩人儿。王叔找了一个哑媳妇,在面馆里一起生活着。我打听过,那哑媳妇是别人给介绍的,年纪不小了,自己活不下去,那哑媳妇的父母也老了,养不起了,就找个人撮合了一下。王叔,算是上门女婿吧,对方有个房子,虽然不大,但名字写的是王叔的名字,他们就是看王叔老实,觉得王叔能对那哑媳妇好……”
闭上眼睛,半晌之后又睁开,王毅叹了口气道:“我过去吃了一碗面,王叔认出我了,和我说了几句话,然后怕那哑媳妇干活不利索,就忙去了。里里外外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和王叔其实也没说什么。但是我看的出来,王叔关心我,想要给我拿钱,想问我过的好不好。可能是我当初走的时候扔下的话太伤人了,王叔心里有话,没敢说,可能是觉得,他不是我什么人吧。其实在我心里,他是我爹……”
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庞流下来,王毅已经泣不成声:“我就后悔啊,你说当初我要是不走,我是不是就能和王叔一起生活了。人家从一开始,就拿我当儿子养,可我从来没把人家当爹。二十多年,我想明白回去了,发现原来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当初如果留下,可能一切都好,可我走了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王叔家就那么大,装不下我,上门女婿,也容不下我,甚至还可能觉得,我是为了他那套房子回来的。可要是我不走,恐怕王叔也不能和那个哑媳妇成,其实这样也挺好。”
“这么多年,我发现这个世界其实都那样,少了谁,都一样转。在这个世界上啊,谁和谁其实也都一样,为的,就是活着,区别就是活的好不好而已。在外面这么多年,帮着我过关过坎的,基本都不是什么朋友兄弟,多数都是一些过路的陌生人,好比王叔,好比我刚离开王叔没饭吃,那给我东西吃的老大爷,或者是给我介绍工作的大哥……就是这些人,一点点的,把我的生活拼凑起来的。”抹了抹眼泪,王毅转过头看向孟越道:“那个时候我就想,其实人这一辈子,不能光为了自己活,也该为别人活一活。”
伸出手指向了夜空,王毅道:“在我们那儿啊,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很浅,虽然都有着善意,但是却都有着警惕。在街上有老人摔了,其实大部分都想要过去扶一下的,但都怕被讹上。要是有人打架了,也都想去劝,但也都怕闹不明白前因后果好心办坏事。我相信,我们那儿的人大部分都是好的,但我也得承认,在我们那儿,人和人之间有着算计,有着警惕,你就算是上杆子帮着人家,人家都怀疑你是不是有着什么企图。我们那儿都住楼里了,和我老家的大院子不一样,在楼里对门可能都不认识,没人情味了。在我们那儿,人和人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可能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对方不会懂,王毅转过头对着孟越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可是这个世界不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人和人之间有着极大的信任。你说的话只要有道理,别人就会信,你说想帮别人,或者想要别人帮忙,你只要说明白了,人家多半都会信你,就算是你求人家帮忙,若是举手之劳,人家都会尽量帮了。在这里,或许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和我们世界的一样,相互之间算计,做事情之前要想很多,但在贫民之中,大部分人都是很淳朴的,愿意帮助人,也希望被别人帮助。和我们那个世界相比,我更喜欢这个世界。”
“我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王毅看着孟越摇了摇头道:“路易斯那些人,把这个世界的人,不当人。他们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们高高在上,虽然他们不说,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他们不会在乎这些人的故事,只会考虑这些人能够带来的利益。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如果有人跪在路易斯的门口希望得到帮助,路易斯那些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帮助这个人能够得到什么样子的回报,可以带来什么样的利益。可人和人之间互相帮助,那不应该是最为正常的事情么?若不是迫不得已无路可走,谁会跪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祈求帮助的呢?”
王毅咬了咬牙,忽然站身走到一旁,极为认真的跪在了地上,仰头看向孟越道:“我知道,你作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对于我们这些天选之人并不信任,而且该如何证明我的忠心不是你考虑的事情,而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可我,真的没有办法证明啊!我说过,我可以用灵魂换取力量,只要你想得到,只要我做得到,我都愿意去做!我想,做一个可以改变别人的人。不用多么高大上,只要有一点力量就可以了,不用改变多少人,只要能够改变一个人,只要能够帮助一个人,我这一辈子就没白活!王叔这一辈子,可能只帮助了我一个,但如果没有王叔这样的人,今天就没有我跪在这里了!我想要力量,想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知道这么说很搞笑,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太阳缓缓从地平面升起,孟越也终于在太阳升起以前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对于王毅,孟越终究是没敢信任,或许就如同王毅所说,在那个世界走出来的人,对于人和人之间,有着极高的警惕,若不是有把柄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恐怕都不敢完全相信对方。孟越也很疑惑,按理来说,在这个世界里,人和人之间没有太多的交集,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心腹朋友存在呢。但转念一想,现实世界之中人和人之间有着手机,只要是想说什么,一转眼便可以直接联系上,距离几乎不存在,可为什么,在现实世界却更加难以拥有真心的伙伴呢。没有想不明白,也就不敢信任,毕竟邪佛雕像一事已经让有心人开始注意了起来,若是走错一步,可能就是一个遭人追杀的结果,孟越不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不过王毅的说法虽然很简单,但孟越却觉得很真,觉得王毅说的是真的,因此孟越也给了王毅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王毅现在正好二十九级,正卡在步入三十级的瓶颈上,这也是大部分天选之人面临的一个问题。孟越让王毅混入路易斯的任务协会,一来可以帮助孟越掌握路易斯的情况,二来可以实验一下自己所掌握的功法,能不能帮助王毅这样的天选之人进行瓶颈上的突破。
派王毅去监视路易斯,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孟越能够杀死天选之人,而路易斯就是天选之人,不论怎么想,这路易斯也定然会派人查探孟越的底细和势力,让王毅去做一个内应,也算是提前做一下预防。不过孟越不觉得自己和路易斯之间有什么冲突,但未雨绸缪还是必须要做的。路易斯知道人皇的布局,掌握着这座城市明面上的生意,和大部分的天选之人,需要孟越帮忙掌控暗地里脏活的份额,但却怕孟越对自己取而代之。孟越能够杀死天选之人,路易斯知道孟越的真实身份,孟越也想在城市中插上一手分一杯羹,但分蛋糕的椅子满了,那自然就要拉人下来其余人才好上位,因此孟越和路易斯算是有着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相互留着一点忌惮,也算是给予彼此信任而已,谈不上谁暗算谁。
绕了很大一圈回到家中,苏念堪一如既往的准备好了早餐和洗漱用品,此时正微红着脸站在一旁。孟越扫了一眼,发现床铺上比较散乱,显然苏念堪昨天夜里是在这里休息的,就是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在脸红着什么。微微一想,孟越也就释然了,这苏念堪来到这里肯定有着林灵儿与道音的注意,如今苏念堪一夜未归,而林灵儿和道音却还不知道孟越昨夜离开的事情,恐怕在心中,已经觉得孟越和苏念堪发生了什么,或许这才是苏念堪脸红的原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还不如把话都摊开了说。孟越坐在桌子前示意苏念堪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嘴中还是决定把一切都挑明:“你既然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
如果仅仅是为了配合孟越双修,那无非就是床笫之事而已,可如今苏念堪每天都会准备三餐,还会侍奉孟越,深情上还没有任何委屈或者不适的想法,俨然已经乐在其中,这就让人有些疑惑了。苏念堪脸色微红,微微深呼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的亲事是父母定下的,我自然没有资格反驳。后来我陷在竞技场中,心中没有任何的寄托,只能告诉自己身有婚约,才能够让自己觉得还有事情要做,不至于绝望而自暴自弃。后来多亏主人……师傅……额,多亏老爷相救,我才得以逃脱。最初,我确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老爷,可后来我已经想通,我这条命,是老爷给的,就已经是老爷的了,不论老爷想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站起身,盈盈跪倒在孟越面前,苏念堪抬起头道:“奴婢取名苏念堪,并不是因为他人,而是因为我这名字是父母取的,念堪的堪,乃是母亲的字,请老爷,不要误会……”
嘴角似笑非笑的翘起,孟越吃了两口饭,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念堪道:“若是这样那我问你,我现在让你去杀了曾经和你定下婚约那人,你可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