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愿与人同行?
宋青书眉梢微动。
他心思通透,自花满楼说了飞仙岛管制严格一事,便知其中大概还有些自己所不了解的内情,此番若想顺利登岛,想来还要经过些波折。
现如今花满楼有此一问,莫不是说……
“花公子愿为我引路?”
他顺势问。
花满楼微笑,“引路倒谈不上。只是家兄与飞仙岛有些联系,若宋少侠定要亲自登岛,我自可向家兄传信,请他帮忙。”
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音却是一顿,面上神色似是有些苦恼:
“然家兄向来对我颇为关爱,若我直言只为宋少侠求取一上岛名额,恐家兄不日便要亲来,对宋少侠也会多有问讯。”
花满楼自看得出宋青书性子有些清冷,虽对自己表现得颇为友好,但对陌生人——比如之前那位心思不纯不请自来的姑娘——却颇为不客气,若自家兄长打探太过,恐好心帮忙不成,反倒还会生了龃龉。
所以,“不若我便对家兄言道,我久居小楼静极思动,又闻得飞仙岛所产海物鲜美异常,便起了心思想去岛上一游,而宋少侠则是受我邀请,与我结伴同往的友人?”
虽然对于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友人”,兄长想必也会审慎调查一番,但暗地里进行总比当面质询要好,也不会惹得宋青书不快。
花满楼语气极为真诚,且话也摊开说得清楚明白。
宋青书本就对他观感甚佳,此刻又见他如此为自己着想,不由也十分罕有地竟起了想交朋友的念头。
于是他便也笑道:“花公子所言甚妙。然只一事我有所不明。”
花满楼疑惑道:“何事?”
宋青书道:“既言我乃花公子‘友人’,为何花公子还对我以‘少侠’相称?”
花满楼闻言有一瞬间的愕然,继而,便抚掌轻笑起来:
“是我疏忽了,青书。”
见宋青书含笑应允,又道:“我在家中行七,家人朋友见得我便都唤一声‘七童’。我与青书一见如故,便是年岁略长于青书,也并不在称呼上计较许多。故而青山也叫我作‘七童’吧。”
宋青书自无不应。
当下因夜色已深,花满楼便邀了宋青书在小楼住下,第二日一早,方才给他家中兄长去了书信。
去信后第五日,便有个自称是花满楼兄长属下的中年男子率人来到了小楼,使马车接了花满楼和宋青书,一路向南而行。
据他所言,有船只启航驶往飞仙岛的,只有晋国南部沿海的一处小港口而已。
那小港周围只有一座不大的小镇,几乎整座镇子都由飞仙岛的人手组成,对外来者身份审核颇为严格。
因而花家兄长才遣了人来,不仅是为送船票,也是为使花满楼与他的友人不受那许多盘问,顺利上船登得岛去。
在马车上的日子惬意又清闲。
车是花满楼兄长找人特意定制的,内部空间广阔,行驶起来震动极轻,又在车内铺了厚厚的软毯软垫,更有些固定在车内的小桌小榻、不用时可折叠隐入车底车壁的精巧机关,因而乘坐起来十分舒适。
宋青书每日与花满楼相对而坐,或是谈武论道,或是互相讲述些元国与晋国的风土人情,日子久了,倒是交情渐深,很有些将彼此引为挚友的味道了。
如是马车行驶数日,这日,终是抵达了目的地的南海小港。
众人下了车马,找间客栈休整了一番,宋青书和花满楼方才在那中年管事的带领下前往港口,持票乘船——说来他们到得也巧,去往飞仙岛的客船半月才有一趟,而今日正是这半月一趟的客船启航之日。
看得出那中年管事与港口的负责人似是有些相熟,故而他上前与那人交涉了一番,又出示了两张船票,那人便没再多问,直接放了宋青书和花满楼上船。
码头上还有些商人和平民打扮的船客正排着队等待审核登船,见此也不敢有多怨言,只拿视线多扫了两人几眼,心下牢记待会儿上得船去,绝不要与这两人为难。
“七少爷,您与宋公子既已上了船,小的这便要回返府中,去向三少爷回话了。还请少爷多多保重。”
将宋青书和花满楼一路送到舱门前,待两人安顿好了行李出来,那中年管事才微微躬身,对花满楼告辞道。
花满楼微笑道:“古管事一路辛苦。回去以后请代我向三哥道声谢,也向爹娘和其他几位兄长问好。”
“是。小的谨记。”
那古管事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宋青书,躬身一礼道:
“还要麻烦宋公子多照拂我家少爷。”
宋青书侧身避开,又颔首还了个礼:
“宋某自当尽心。”
两人目送古管事下船离开,靠在船舷上吹着微凉的海风,花满楼沉默许久,才有些怅然道:
“不怕青书笑话,方才听古管事提起三哥,我竟发觉自己有些想家了……”
身为花家幼子,他自小便受尽家人宠爱。虽心怀感念,也同样重视家人,但却并不想处处依赖他人,哪怕是家人,也不愿因自己目不视物,而被处处容让。
他想试试看,自己能否离开家人独立生活,故而从江南花家搬出,自寻了座小楼住下,如今已是八月有余,期间一次也未曾返家。
“我只想着小楼里舒服自在,自己独个儿也能将生活过得很好,纵是双目尽盲又如何?我每天自有阳光花香、清风明月相伴。”
然而却忘了,家人还会为他担心。
不只因为他是个瞎子,更因为他是花满楼,是他们的儿子和弟弟。
“想来我初次尝试独立生活,日子竟过得有模有样,因而便有些忘形,以至疏忽了父母兄长的心情。”
花满楼说着,嘴角的苦笑很快散去,又换上温柔和煦的淡淡笑容:
“所以这次陪青书你登得飞仙岛取了托月蚌,我便要回家一趟,与父母兄长团聚,好叫他们安心。”
宋青书见他也无需外人开导,自己刚发现的问题,自己便能马上想通,暗叹他果然心思豁达、光风霁月的同时,也不由被勾起了几分思乡之绪,心下暗道:
“此番离家日久,也不知太师父和爹爹他们现下如何。”
又思及张翠山和殷素素带张无忌下山求医,一家人离了张三丰和武当的庇佑,恐怕又将被觊觎屠龙刀的武林人士盯上,一时不禁又有些牵挂。
花满楼见宋青书久不言语,身上也透出一股淡淡的思乡之意,便知他应是因自己的这番感叹,也想到了远在元国的家人,一时也想不到如何安慰,便只微笑不语。
然宋青书毕竟修道多年,心中被花满楼一番言语勾起的一点乡愁淡怅,只一会儿便消弭而去,耳边听着甲板四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心绪也重又复于平静。
注意到花满楼体贴的沉默,他罕见地笑了笑,道:
“七童若要返家,还请替我向令兄道声感谢。”
若不是花满楼兄长出面,他想必无法如此轻易登上飞仙岛。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笑:
“青书若真有心,不如当面向他致谢如何?”
“七童是说……”
“诚邀青书此行过后,来我江南花府做客。如此翩翩少年,我娘见了你定会极为欢喜。”
宋青书:“……”
为何要特意强调令堂?
花满楼笑眯眯:“当然,我爹和我几位兄长也一定十分欢迎青书。”
——总之会甚于欢迎陆小凤。
宋青书不明就里,只觉得花满楼笑容中似乎别有深意。
而被花满楼如此暗暗“编排”的陆小凤,此时却是面无人去楼空的小楼,一脸苦色——
人呢!
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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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于海上航行三日后,在甲板上诸多乘客的围观中驶入了一座极热闹的港口。
宋青书和花满楼下了船,见港口边上围了许多人,也不像是迎着来船,而是都对内岸的方向翘首以盼,不知在等着什么。
心下正疑惑间,便听得有人高声喊道:
“来啦!叶城主来啦!”
“轰!”的一声,拥挤的人群炸开了!
才下得船来的宋青书和花满楼被挤在人堆里,便是身负极高的武功,一时之间也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一群陌生人挤来攘去。
宋青书随着人流的涌动向众人趋之若鹜的方向望去,远远地,便见一白衣男子正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徐步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