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撇了撇嘴,“许是你扮戏子扮得太像了,一年前我初次见到时,连我都认不出来,别说旁人了。”
年老板道:“你若是在两层面具上面再涂上一层油彩,鬼都认不得你。”
秋娘道:“你说,江二小姐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年老板道:“在她买下赏心楼后,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公子一点不藏私,情报网成熟得太快了,傻子才猜不到。”
秋娘道:“你听没听说,公子跟阁主的三月之约?”
年老板媚眼乜斜地看着秋娘道:“你难道还想插上一脚不成?”
秋娘道:“少说些有的没的,若此事成了,以后公子做主,你觉得我们能不能离开?”
年老板卸去了脸上的油彩,露出一副倾城美貌,“离开了又如何,你我还能做什么?”
秋娘道:“回乡种地总可以吧,不然凭你我的武功,还不能上街卖个艺啥的?”
“回乡?你知道你的乡在哪儿么?被捡回阁中时,你比我还小呢。”年老板说着,脸上挂起邪魅的笑容,伸着手指勾起秋娘的下巴,“别卖艺了,若是秋娘愿意卖点别的,还怕没有金山银山堆到你脚下来?”
秋娘白了年老板一眼,将她的手拍开。
年老板道:“若想离开摘星阁,我倒有一个法子。”秋娘看着她,“不如把未来的阁主夫人哄好了,公子无有不答应的。”年老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只是一个侧面,就会知道,这不正是赏心楼的花魁娘子柳风凉姑娘么,除了她,还有谁能拥有如此出尘绝丽的妖媚气质。然而只有她面前的秋娘知道,就是这么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在面具之下,还有着澄澈明净的眼睛,出淤泥而不染。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这个冬天最冷的风吹在京城中,所过之处把零碎的边角晃得摇摇欲坠,已最是呵气成冰的时候。雨水将一切痕迹都冲刷掉了,然而这寒冷却将有的东西生生冻结住。
不出几日,太子养的最喜欢的一只猎鹰不知被谁无故射落,却正好落在太子赶着去向父皇母后请安的路上,落在他的面前,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刻意为之。
太子爱画竹,也喜欢收藏名家画的竹,这几乎是所有的京官显贵都知道的事,有太子门下派人献上了一幅珍贵的名画,却还送上了图穷匕见的一幕,虽然很快就将刺客制服,太子的手臂与腰间已然受了不轻的伤,刺客见事不可成,趁着没有被卸掉下巴,服毒自尽了。
而一张劾太子门下大吏科场贪贿并结党营私的折子已经备下,证据确凿,此人即便不死也再无缘官场了,到时空出来的要缺,且不知是哪个派系的人能补上。
这就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御下不严谈不上什么罪责,但当着父皇、文武百官尤其还有外来使臣的面被打了脸,这一巴掌真是清脆响亮,还带着回音。
不过这之后,南邦使臣呈上的国书,将这些都盖了过去,这一巴掌挨了个结实,都没有申辩的机会。
国书上无外就是些望两国和平共处之类的话,但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国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南邦七皇子吴王来求亲的对象,并非某位皇家公主,而是护国大将军府的二小姐。朝上百官心思各异,这两个人,难道不是对头么?虽然相信护国大将军不会做出通敌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但南邦这样的选择,颇是耐人寻味。
而江楼月明面上已是个病秧子,说白了以后还能不能重回战场还是未知数,康宣帝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是战是和,还得慎重斟酌一番,但牺牲一个连公主都不是的武将之女,这在皇帝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安抚了江凛的心就行了。所以大多朝臣都认为,陛下想必会准许的。
然而谁都瞧不出,御座上的康宣帝究竟在想什么,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脸上无波无澜,只是同时,那张脸上却也有了隐隐的暮年之色。
太子遭刺杀,康宣帝是知道的,前有秋猎,后有这一次,虽皆未得手,但这个年刚过完,这几个儿子就斗得酣畅,让这位冷面帝王心里,有些萧索之意。
大臣科场贪贿,损于社稷,辜负皇恩,结党营私,欲要一手遮天,这罪名可大可小,也算他运气不好,被提溜了出来。康宣帝大手一挥,竟重判了杀头大罪,府中男丁流放,女眷充奴,涉案官员重者革职查办,轻者降级罚俸,这还是因为最近京官死得太多,否则受牵连的处罚还会更重。这一板子明着打的是太子门下,但实际上却是要皇子们都警醒着,不要动不动就背地里兄弟倪墙,否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此事罚过,太子的圣眷更圣以往,因为受了伤,康宣帝还常常亲自去东宫探望,不吝赏赐。
开朝后,京中就再没出现官员暴毙之事,让想进一步调查者断了线索,此事竟就如此不了了之。
这些让京官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换血,至于补上去的人心里究竟忠于谁,那就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夕加国力强盛,内里却早就并非铁板一块了。不过经此一事后,朝臣们摸清了点陛下的意思,是以在各皇子手下办事时,都是谨小慎微,不肯露出一点马脚,甚或就是安分守己,暂时都不敢再有小动作。
而当前首要之事,还是与南邦的和谈,答不答应,如何答应?
江楼月敲开了金宅那扇甚是小气的门。“你家主人在么?”江楼月道。
应门的人认出了她,一时不免心里惊疑,问道:“这位姑娘找我家主人何事?”
江楼月道:“见着你家主人,我自会与他说,告诉了你,你还能替他决定?”
应门者不好动气,只是面色冷了一点,干巴巴地道:“小的当然不敢替主人做决定的,姑娘真会说笑,还请姑娘报上姓名,容我进去通报。”
“江楼月。”
应门者点了点头,“那就请姑娘先在此处稍候,我这就进去通报。”他也不敢擅作主张,把江楼月请进去,结果就是将门一关,竟就让她门外站着了。这后街上本就阴冷,深巷里的风呼呼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