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文一看,是一辆黑色半链套28男车。品牌是荷兰产的飞利浦。忙踢开支架推车上路。已经注意到多数女生要搭男同学的便车。蓉蓉肯定搭自己的车。便滑行两步翻身上车。只见蓉蓉跟车小跑两步,一手拿书包一手扶后支架轻轻一蹿,李学文感到车身微微一晃,蓉蓉已经坐在后支架上了。却是双腿都在一边的偏坐式。双手抱着李学文的大书包,肩上还挎着一个。
李学文随着大队过了清河桥一路向南,车轮下是还算平坦的土路。路两边是大片农田。此时小麦已大部收割,农民们正翻地播种秋玉米。水稻田则是绿油油的一片。路过的村镇多是些低矮的平房,也有高门大户的砖瓦房。行不多时到了土城西北角。这土城已有近700年的历史,长满了灌木丛、酸枣刺。城下也是野草乱木横生。时至傍晚,斜阳衰草更显苍凉。当年曾是乾隆御定的燕京八景之一,蓟门烟树。
沿着南北向土城内侧一路向南,到了蓟门桥向东拐不远就是北太平庄。这北太平庄是清朝兵营演变成的村庄。周边的菜地多于农田,不时的有些晒粪场发出刺鼻的臭味。此时脚下到是柏油路。过了北太平庄向南拐,不远就是北平师范大学家属院的东大门。门口一边一个大铁狮子。再往南过了北师大正门,向东看还好,有农田有民居。西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坟地。这些坟荧有的气派,有的荒凉。荒凉的大概就是乱葬岗子。再往南走更有一大片墓地松柏森森,荒草离离。李学文想起了这一带的地名,什么索家坟,候家坟,铁狮子坟,姑娘坟。小西天,太平湖。果真是西天极乐之地。
这一路走来,后座上的女孩相互间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此时队伍越来越小,又走在这么个阴森森的地方。暂时安静了下来。再往前果然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湖水。湖边也是花木扶疏,林荫小道。东边是冰窖口胡同。不时有光着膀子的苦力拉着板车,上面用绳子捆着切割出来的整块冰。这是冬天从河里取冰存入地窖,夏天拿出来卖。再往前过了护城河就是豁口。从这里往东是得胜门,往西是西直门。两门之间距离太远。人们出行不便,民国后把这段城墙扒了个口子。也没修城门,就这么恣牙咧嘴地张着。
进了豁口就算进了城。两边是成片挤在一起的破平房。估计过去城墙边上不能有民居。后来没人管了就私搭乱建逐步演变而来。再往前到了新街口,已经是闹市区了。果然是车水马龙。两边的饭馆店铺鳞次栉比。马路上有拖着大辫子的无轨电车。官员坐的小汽车前有军警骑着高头大马开路,看来摆谱比速度重要。更多的是人力车,这个时代坐人力车的相当于后世的打的一族。只见坐车的有穿长袍马褂带礼帽的。有西服革履拄文明棍儿的。也有描眉画眼儿的年轻女人,身上的旗袍开叉到了大腿根,估计不是当姨太太的就是八大胡同出*的姑娘。街上的各色行人更是熙熙攘攘。此外做小买卖的、站街拉生意的、耍把式要饭的等等不一而足。不时还能看到一些外国人,最刺眼的是一些身材矮挫罗圈腿,剃着阴阳头穿和服,横着走路的日本浪人。真是说不尽的五光十色,光怪陆离。
进了城,自行车队自然就散了。各人回各家。付蓉蓉没少瞒怨李学文,嫌他老走神儿。其实李学文是不认得去蓉蓉家的路。通过旁敲侧击,知道这会儿北平城分内一区、内二区、内三区……什么的。心想怪不得国民党坐不住天下,取个地名都用数字凑合着。那象后世,什么东西城、崇文、宣武、朝阳、海淀……多威风气派。现在来个一、二、三,李学文可不知道怎么走了。
在蓉蓉的耳提面命下,总算拐进了护国寺附近的一条胡同。三转两转的进了一条僻静的街道。街两边是长长的围墙,大门不多。终于蓉蓉说到了。李学文赶紧捏闸单脚支地。蓉蓉已跳下车,把李学文的书包夹在后支架上。只说了句:“明天7点见,别迟到”。就冲边上的大门走去。只见那门楼虽是单间,却甚为气派。屋顶飞檐斗拱,两扇大门朱漆铜钉,此刻向里开着。门洞的进深有一间屋子宽。往里看有影壁挡着。门外有石台阶,有上马石和两个门墩儿,只是不知这门墩儿是个什么兽。门洞里的条凳上坐着门房。此刻门房站起来一叠声的叫:“小姐回来了。老爷太太念叨您半晌了……”。看来蓉蓉家是前朝的官宦或贵族,多半是旗人。
李学文骑车奔自家而去。根据志愿书的记载,李学文的家应该不远。骑车过了几条胡同。下车推着走,一路察看门牌号。到了一处大门前,见门楼虽不大,却青砖复瓦的很精致。周围墙头和门楣上镶嵌着花卉图案的砖雕。门外也有几级石头台阶和两门墩儿。单扇的黑漆大门此刻向里开着。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二少爷回来了”。李学文忙看过去,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站在门洞里。上衣是桃花底色缠绕牵牛花图案的斜襟宽短袖长仅及腰部的紧身中式小褂。下穿同样材质露半截小腿的中式长裤。脚上是一双绣花鞋。虽是丫环打扮,却是满身绫罗。一头乌发在脑后梳成一条长及腰部的大辫子。相貌透着单纯可爱。
“嗯……”,李学文含混的应了一声。搬车上了台阶跨过一尺高的门槛。这丫头抢过自行车道:“二少爷我来”。一边推车前行。李学文跟在后面边走边看。这门洞有三四米深。出了门洞迎面被一栋房的后墙挡住,右边也是高墙。只有向西是一条两米来宽的夹道,夹道南面是门房。走了十来米,又被一栋房的山墙档住了去路。再向右拐,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四合院格局。正面是一溜高大宽敞的北房,两面是东西厢房。南面有两栋房屋。东边这栋比西边更靠北两米。正房的两侧有月亮门,看来有东西跨院。院内有葡萄架,金鱼缸,花圃。地面是鹅卵石铺的涌路。西南角是卫生间。东南角是厨房,能听见锅碗瓢勺的忙活声。
这时丫环把自行车推入了南房,又拿着李学文的书包奔西跨院而去。李学文暗想,看来我的住房在西跨院。定了定神,迈步进了正房。里面全是中式风格家具,布置成一客厅。东西各有门通向套间。见一妇人面南而坐,不由得叫了一声“妈!”眼泪差点下来。为何?因为长的太像另一个时空的妈了。知道不能失态,忙摄定心神,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坐在侧面的太师椅上。偷眼观察,必竟时代环境不同。这个时空的妈穿着气质自不相同。但见她四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身金丝掐边珠光底色绣大幅墨竹的斜襟短袖小开叉绸缎旗袍,扣袢从脖下立领一直系到右边腰部。脚下是白袜配黑色半高跟皮鞋。一头乌云在脑后盘个圆发髻。此时端坐在太师椅上,显得高贵典雅。又见她脸上略施薄粉,娥眉淡扫,面带微笑,令人观之可亲。
这赵小凤女士见儿子今天喊妈的神态略有不对,眼神中露出儒慕之色。心里一暖。又想儿子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开口问道:“儿子,今天玩儿的还好?”。李学文道:“我们是讨论国家大事,那里去玩了”。赵女士笑道:“行!儿子出息了,讨论国家大事了。就不知钓鱼、游泳和女孩儿们野餐算不算国家大事?”。李学文奇道:“妈你听谁说的?”。赵女士说:“还用听说!你在你爸书房里打电话的嚷嚷声,全院子都听得见”。李学文道:“那都是顺便的,主要还是讨论国事”。赵女士道:“嗯……都和谁讨论?”。李学文道:“有一两百人呢”。赵女士道:“你和谁在一起呢?”。李学文道:“都是一个班的,有郭峰,常杰……”。赵女士打断道:“付小姐去了吗?”。李学文心道:“原来在这等着呢”。回道:“也去了”。赵女士正要追问,丫环进来道:“夫人,老爷让问现在是否开饭?”。赵女士道:“那就开饭。儿子,洗洗手再过来。”李学文应道:“是”,站起来出门往西跨院去了。赵女士忽然发现儿子身材挺拔,步伐矫健。心想儿子真长大了。愣了一会儿,起身往餐厅而去。
李学文到了西跨院,见也有一溜北房。只是比正房矮一截。也有一溜西厢房。东面是正院西厢房的后墙。南面也有一栋房。卫生间在东南角,和正院的卫生间相连。西北角有锅炉房,西厢房里有水房洗澡房。李学文见北房有两个大门,靠西的一间开着,进去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住处。外间是起居室兼客厅,有沙发茶几厨柜。门边有木头脸盆架,架上有放毛巾的横杆和放香皂的盒子。横杆上搭着毛巾。里间是卧室兼书房。有单人床衣柜写字台书架台灯闹钟等。墙上是蝴蝶、阮玲玉、陈玉梅、黎明晖等女明星的剧照。床下有一个事物却是后世没有的,夜壶。想想也是,半夜起来穿过院子去卫生间太不方便。要是冬天就更不方便了。
李学文脱了外衣,到水房洗了把脸。奔餐厅而去。餐厅在正院的东厢房,紧邻东南角的厨房。进门一看,一左一右两张八仙桌。左边的空着,右边坐着三个人。背东墙面西窗的是现在的妈。面北的是一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穿一身雨过天晴色的绸裤褂。脚穿老头布鞋。短发圆脸,带一副圆形黑边秀郎镜,蓄八字胡。面带微笑,是一忠厚长者。李学文想,这就是爹李易字安民了。背窗面东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上身是西式白衬衫,下身是西服裤,脚蹬三接头的矮腰皮鞋。短发鼻直口方,和李学文生得有几分相像。这无疑就是大哥李学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