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永延宫里,却是死一般的安静,皇后娘娘沉着脸进了内殿之后,一个时辰了都不曾出来。除了跟着她一同进去的杨嬷嬷,便不曾唤人进去伺候梳洗用膳。
守在内殿外头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小厨房里的嬷嬷们见主子迟迟没有动静,私底下来探了几次口风了。可便是娘娘身边最受器重的绮罗都不敢进去打搅,便只能嘱咐她们把吃食温着,梳洗用的热水也备好,以备娘娘随时传唤。
“绮罗姐姐……”一声清脆的喊声打破了永延宫里的窒息,“你瞧,这盏宫灯是小叶子送给我的呢,是不是很漂亮。”
肖皇后御下松紧有度,今日是除夕,永延宫里不当值的宫女和内室,都被允许相互走动热闹热闹。
绮罗不用看,便知晓是自己的亲妹妹绮绣,便沉着脸快步上前捂住绮绣的嘴,压低声音道,“说了你多少次,说话做事不要毛毛躁躁的,只要要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这里可不比靖王府。”
绮绣是绮罗的双生妹妹,虽然二人一般大,可绮罗性子沉稳,而绮绣却是个活泼的。二人是肖皇后从娘家带来的旧人,在肖皇后身边伺候好七八年,绮绣更是得了肖皇后的眼缘。
宫里的人都是看菜下碟,因此绮绣倒是过的如鱼得水,可性子难免就跳脱了些。
绮罗看了看四周,这才凑到绮绣耳边道:“娘娘进内殿半个时辰都不曾出来了,里头只有杨嬷嬷在陪着。娘娘回来的时候,我瞧着脸色是气的不轻,多半是从宫宴里带回来的情绪。这个时候,你便不要去触霉头了。”
绮绣虽然性子活泼,却也是十分聪明的,立刻便明白了情况,转身瞧瞧回了自己的屋子。至于绮罗,则是候在外头。随时等着肖皇后传唤。
良久之后,内殿里终于传来了动静,却是瓷器落地的清脆声。然后便是肖皇后饱含怒意的声音:“简直是欺人太甚。”
肖皇后性子温和,便是真的动怒时。也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她们姐妹二人从伺候肖皇后起,便不曾见她发过这样的火,因此绮罗更是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在内殿的肖皇后,气的面色通红,她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脚下是早已经碎了的青花寿山福海纹杯。
这套茶具是前段时日惠和长公主送给她的,因为颜色干净素雅,她又不好驳了惠和长公主的好意,便收下了。前几日惠和长公主来永延宫。肖皇后便让人把这套茶具拿出来用了,也算是对惠和长公主的示好。
如今肖皇后死死的盯着已经碎掉的茶杯,声音就像是从唇缝之间挤出来一般:“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说着便想把桌上剩下的茶具扫下去,却被一直站在身边的杨嬷嬷阻止了:“娘娘不要动怒。气坏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肖皇后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只是想着从坤仪宫里出来,惠和长公主和她说的那些话,肖皇后的脸上又凝起了一层寒霜。
“你也瞧见了,这几日赫儿和霜华在慈安宫里,可是相处的十分融洽。我瞧着他们的样子,倒还真是有些两小无猜的感觉。况且性子有是十分相合。”惠和长公主看着肖皇后,面上满是笑意,“既然如此,我想着,不若就成了这桩好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毕竟关系到她唯一的儿子。便是再沉着的肖皇后,乍然之下听到这些话,也是又惊又怒。她沉默了半晌,忍了又忍,这才道:“霜华比起赫儿。还要大上一岁。”
惠和长公主不知是装不知还是故意的,只是捂着嘴笑:“我却不知素云你还在乎这些,民间有句话,叫‘女大一,抱金鸡’,可见他们在年龄上也是十分适合。况且……”惠和长公主话锋一转,“这件事情我也是与母后商议过的,母后十分赞同,说两个都是她的心头肉,若是能凑在一起,无疑是最好的。”
“素云,你可不知道。”惠和长公主笑意又深了一些,“前几日我去陈国公府,只是随口跟外祖提了一句,他也高兴的不得了。霜华自小就得她曾外祖喜爱,便是陈国公府那些嫡出的姑娘,都比不上她。”
见肖皇后只是沉默,惠和长公主也知道不能咄咄相逼,只是笑道:“我今日多贪了几杯,如今头还昏沉着呢,便先走一步了。反正他们两个年岁还小,过段时日咱们再慢慢商议。”
“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盘算!”肖皇后冷笑了一声,眼睛有些无神的盯着前头,表情倒是没有先前那般带着恨意了,“我是说这几日太后怎么总是打发了人来接赫儿去慈安宫,而惠和又一直赖在宫里不肯出宫,却原来是打着这种主意。”
“赫儿如今才将将五岁,她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只要有我在一日,她别想如意。”肖皇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杨嬷嬷,又问道,“皇上可是打发人来说了,什么时辰过来。”
今日是除夕,永定帝自然是歇在永延宫。
肖皇后与永定帝是少年夫妻,况且这些年来同甘共苦,倒是颇有几分感情。而永定帝虽然性子沉默,却不像裕丰帝那样,是个情薄之人。虽然有三宫六院挡在二人之间,可肖皇后性子坚韧,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却还是不难的。
“秉娘娘,皇上先前便打发人过来了,说是前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大概要到二更之后才能过来了。”杨嬷嬷连忙应了一句。
“嗯。”肖皇后应了一声,“让厨房炊了热水准备着,吃食也都温着,皇上今日也只动了动筷子,想必还饿着。”
杨嬷嬷点头应是,又见肖皇后的眼神瞟了一眼地上碎掉的茶杯,便躬身道:“还请娘娘恕罪,奴婢失手打碎了惠和公主送的茶杯,明日便去广储司里寻一套替换上。”
肖皇后点了点头,这才让人抬了热水进来洗漱。
而顾青婉与郑瑞出宫时还不到亥时,因为除夕没有宵禁,街道两旁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车走走停停,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回了瑞王府。
出府之前,顾青婉便让红缨和碧玉提前做了几样吃食在炉子里热着。等进了暖阁,待二人洗漱了一番,红缨便把吃食摆了上来。
顾青婉在宫宴上喝了几杯果酒,虽然当时没什么感觉,可现在觉得还是有些后劲的,便只是歪在榻上,懒洋洋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郑瑞在宫宴上难得的滴酒未沾,却也只吃了干果和几道前菜,着实是有些饿了。
顾青婉留的都是清淡的菜色,郑瑞也不挑剔,就着酸笋鸡皮汤,几乎是大快朵颐。好不容易填饱了肚子,抬头便见顾青婉蜷缩在榻上,已经睡的迷迷糊糊的了。
郑瑞失声笑了起来,上前拦腰抱起顾青婉,大步往内室里去了。
顾青婉悬在半空中,突然间便醒了过来,眼睛还是半睁着,显然是还未完全清醒。
“怎么就这么困,居然在榻上睡着了,我抱你去床上。”郑瑞一边走,一边低头说着。
顾青婉睁开眼睛看到是郑瑞之后,便放心的又睡了过去。见郑瑞与她说话,也没听清楚是什么,只含糊应了一句。
郑瑞给顾青婉盖好被子,又去净室梳洗了一番,等他回来时,便看到顾青婉卷着锦被睡在床内侧。往日里容易惊醒的人,直到郑瑞把她揽进怀里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可见是累的狠了。
郑瑞一边轻拍着顾青婉的背,一边回想今日宫宴中的事情。
陈太后疑心重,即便是把自己和皇兄过继到她名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之间依旧是毫无信任可言。
况且他们与陈皇后之间,还隔着母仇。郑瑞当时只有八岁,他躲在床下,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含泪喝下那碗药,然后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当时傻了一般的一直躺在床下,若不是皇兄及时发现了他,在其他人来之前把他拖走的话,他说不定也被灭口了吧。
即使他与皇兄并不知晓当年的真相,可陈太后心中也会有芥蒂。
再联想起今夜婉华说的那些气话,郑瑞仔细一想,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
陈太后那里,也许是觉得皇兄不好控制,也许是见到他们兄弟二人想起德妃心中有膈应,便把主意打到郑赫身上去了。毕竟郑乾暴毙之后,陈太后便只有惠和长公主一个女儿,她不为惠和考虑,还能为谁考虑呢。
如今时机未到,要是陈太后真的这样打算,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郑瑞皱了皱眉,突然间感觉顾青婉的身子动了动。许是有些冷,她扯着被子往郑瑞怀中挤了挤,又伸出手来环住郑瑞的腰,自己寻到一个舒适的位子,又睡了过去。
郑瑞安抚一般的摸了摸顾青婉的脸,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