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无涯阁。’
阿生话音方落,小桥流水三个只觉得满目金光,连连抬手遮挡,待到强光散去,对半展开的墙面已然完全没入了两侧,露出了背后灯火通明的一座宽阔的圆柱形大殿来。这大殿以书架作壁,形形色色的书籍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上,鳞次栉比的书脊环绕着直通天花,真似是将知识的阶梯具象化了一般震撼。
‘请。’阿生右臂一摆将小桥流水三个让了进去,这才尾随着进入了大殿之中,双掌一拍,墙面应声合上。
‘进入无涯阁参观,有几件事要跟三位说明。’阿生说着,右脚掌便快速“哒哒哒”地踩了地砖三下,身子随即晃了一晃,竟然就被敲过的那块地砖托着浮到了半空之中。
‘第一件事,就是我示范的这件事——在无涯阁内部移动的法门。请三位用脚掌快速轻踩脚底地砖,左脚右脚均可,地砖可以任意挑选。’
莫舒泰在地府的这段日子飘得多了,见鬼踩着地砖悬空却是头一遭,听阿生如此请求,早就跃跃欲试的他,当即二话不说依言照做。第一次莫舒泰可能踩得太急,地砖方浮起就又沉了下去,接着他循阿生指引踩慢了一些,才终于顺利乘着地砖浮上了半空,小桥流水和阴郁少年却已经在上头等着他了。
“哈哈,无涯阁还挺会搞噱头啊。”莫舒泰兀自兴奋雀跃,他在人间的时候接触的新奇事物着实很少,况且他愁于三餐,本也没有余裕像大多数同龄人一般研究诸如墙怎么翻、种子哪里找一类的事情。此番来到地府,他暂时没有了生存方面的忧虑,也少了寻死的念头,这才开始关心周遭新奇古怪的事情,被压抑了近二十年之久的少年好奇心终于得以抒发。
就好像莫舒泰觉得小桥流水难以捉摸,小桥流水其实也认为他复杂难懂。跟莫舒泰相处的这几个月以来,小桥流水只觉得莫舒泰一时懦弱,一时坚毅;一时老成伶俐,一时又蠢得令人着恼;一时沉默阴郁,一时又表露出甲亢的症状。它自问成长至今,长期在外历练,摸爬滚打,也算见识了不少众生相,但像莫舒泰这般复杂矛盾的性格,却是闻所未闻。
其实小桥流水哪里知道,它历练归历练,但身负中兴家族大任的它出外之时,总有家中长辈属下暗中保护照顾。况且术者的历练,多跟鬼怪妖物打交道,它年纪过轻,又未够资格参与到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中——其实小桥流水看见过的,不过是这社会复杂阴暗的冰山一角,自然无法理解莫舒泰这种自幼无父无母,时不时会被债主追打羞辱,又常常无法融入到同龄人群体中的弱势社群的心理。只不过时下的小桥流水,是万万想不到这一点的。
“说起来,为什么要用这个?”莫舒泰兴奋劲一过,忽地就意识到了这设计不合理的地方,连忙问道:“真要飞起来,我们用飘术不就好了吗?何必多此一举?”
‘小莫你察觉到了。’阿生笑笑,提议道:‘你不妨试下施展飘术。’
莫舒泰闻言心中已猜到了半分,但他还是依言准备施展飘术。莫舒泰心念流转,引得鬼力自玉樽腾腾流出,已然远超寻常飘术所需要的量,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鬼力都只是在四肢百骸胡乱打转,就是无法展现出施术时应有的秩序,飘术亦就怎么都施展不出来。
“果然,这里有禁术结界。真是守备严密啊。”莫舒泰一手搔头,自言自语道。
‘正是。’阿生双臂展开,比着这洋溢着智慧气息的宽阔殿堂,自豪地说:‘无涯阁藏书无数,就连生死簿都收归其中,其意义之重大,于偌大地府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要地。为了确保此处的安全,当初设计建造无涯阁时,无数能工巧匠和精于法术结界的大人物应十阎王的号召,绞尽脑汁,穷极心血,才终于建成了这座坚不可摧的知识堡垒。’
“那个,生哥,传销的那套请你先收一收,这里还是有个问题。”莫舒泰打断了阿生洋洋洒洒的豪言,手指连连虚戳脚底地砖,问道:“既然这里有禁法结界,为什么这块地砖能飘起来?”
‘是因为这些地砖也是结界的一部分吧。’小桥流水手托下颌,轻声推断道。
‘小姐好眼光。’阿生面露喜色,不禁朝小桥流水比起了大拇指,露出了赞赏的眼光,接道:‘正如你所言,这些地砖都是禁术结界的一部分,之所以能浮起来——打个比方,就好像一条喉管里头藏有一条钥匙,你想移动钥匙,直接朝它发力固然不可,但只要你捏动喉管造成形变,就可以间接地推动着钥匙挪动。这个地砖的原理就与之相若。这也是我要说明的第二点。’
‘至于第三点。’阿生竖起了右手食指,笑意盈盈地道:‘就是希望三位爱护书籍,这一区的藏书有近三成来自人间,搜集极其不易。请你们取阅时轻拿轻放,不要折叠,不要污损,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将书籍放回原处。找书的方法很简单,你们只要心中默念书籍的内容或者类型,地砖就会自行引着你们去到最近的结果跟前——很抱歉,更为高等的检索功能不能对你们开放。’
‘最后,一个时辰的计时现在开始。一寸光阴一寸金,请三位珍惜。’
阿生言毕,手捏领带往下一拉,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脚下的地砖则径自缓缓落回了原位,严丝合缝,倒似是不曾分割的一块一般。
‘掌握着人类生与死的关键一环,却还大量搜藏人类的著作吗?’
“就好像流水线能做出雪糕机,但要吃冰淇淋,还是要靠雪糕机一样吧。”莫舒泰不经意地应了小桥流水的自言自语,沉吟一阵,却发觉到它正眼光光地望着自己,不禁一怔,慌忙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小桥流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徐徐续道:‘只是觉得你时不时就语出惊人。’
莫舒泰难得小桥流水一声夸赞,心头大喜,不自觉地就又要打起哈哈,笑说:“姐姐你这样会让我不好——”
‘时间宝贵。不要废话了。’
莫舒泰一句“不好意思”才说到一半,小桥流水就生硬地将其截断,也不顾他有何反应,纤腰一扭,便径直操控着地砖飞到了一排书架前头,自顾自地开始翻阅起眼前书籍来。莫舒泰对小桥流水的忽冷忽热、自冷自热早就见怪不怪,由是他也不为自己这般张着嘴笑反被塞一口冰着恼。再者,在吃这口冰之前,他预先尝到了一口枣,丝丝甜味犹然弥留齿间,这口冰也就变成冰沙一般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