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遇见索命的那条大道,转过了三个街口,又徐徐行了约莫半个小时,悬车终于稳稳停在了一座阶梯跟前。
“哇~”
莫舒泰边感叹着边仰起头来,半途发现这阶梯依旧未尽,又加了一把劲,直将下巴和脖子拉成了一条直线,才隐隐在云雾的深处看见了一对泛着异光棱角,似乎是飞檐。
“这不是楼梯,这是云梯啊姐姐。”莫舒泰一手指着眼前这宽逾十丈、高耸入云的灰白色阶梯,愣了一愣,回头看了看悬车所载的货柜,悻悻然问道:“姐姐,悬车好像,是不能爬楼梯的吧?”
‘嗯。’小桥流水点了点头。
“按照任务要求,我们是要将货物送到交接人的手上才可以吧?”
‘对。’
莫舒泰又仰起头来,巴巴地看了云梯顶处一阵,低下头再问:“姐姐,你已经发信给交接人了对吧?”
‘是。’
“似乎它们没有要下来接手的意思?”
‘或许。’
“所以,”莫舒泰双手比着此刻显得无比硕大,仿佛有金字塔般宏伟可观的货舱,既惊又恼地说:“我们是要用搬的把这些货物都搬上去???”
‘既然知道,你小子还在下面废什么话?!’
莫舒泰本还要捶足顿胸地牢骚几句,殊不知话音未落,一声呵斥蓦地沿着那云梯自天而降,声若洪钟,直响得小桥流水和阴郁少年心头一震,莫舒泰更是被惊得仰天摔下了车来。
“这、这是——”
‘别废话了!半个小时之内上不来,就算你们旷工!’
莫舒泰只觉得一头雾水,挣扎着站起身来,还要再说,却看见小桥流水和阴郁少年已然去到了打开的货舱旁边,一边清点,一边安排着分工,只好把满腹疑窦暂且压下,嘟囔着绕到小桥流水身侧,乖乖地等它分配工作。
‘嗯,清点无误。你搬这么多没问题吧?’小桥流水侧过头去问阴郁少年,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并无二话。
‘好。那剩下的就是你的了。’小桥流水不等莫舒泰答话,双手径直探入了货舱之中,两臂发力一拢,同时抽出了第二大和第三大的两个箱子。阴郁少年等它让开位置,也把双手探了进去,抱出了最大的一个箱子。这二鬼一个体态瘦削,一个是纤纤女郎,此刻各自抱着能装进两打它们之余,分分钟还能在箱内拉几座麻将的巨大木箱,看起来却仍旧游刃有余。以至于虽然以羸弱著称,但毕竟比它们个头高大了好些的莫舒泰,此刻只手捧三个再普通不过的四方木箱,就显得非常滑稽可笑了。
“姐、姐姐,要不我跟你换吧?”莫舒泰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开口要求道。小桥流水回望他一眼,颇感不解,答道:‘我这是按鬼力高低分配的。它最强,我次之,你最弱,你不同意吗?’
“我、我。。。。。。”莫舒泰闻言一怔,只尴尬得舌头像打了个中国结,支支吾吾半晌都接不上话。情知小桥流水是坦率直言,半分鄙夷的意思都没有,但正因如此,他更加感到无地自容。以往莫舒泰对旁人的白目轻视从来都不以为意,倒不是他豁达洒脱,而是无可奈何之故,但此时此刻,他却万分不愿意被小桥流水看轻,其中缘故,就是莫舒泰自己也一时难以说清。
就在莫舒泰忙于沉浸在自己矫揉的少男情思之中时,小桥流水和阴郁少年已然捧着手中木箱一前一后往上爬了数十级阶梯。阴郁少年手捧木箱足比小桥流水两箱合并还要再大几分,但见它步幅阔大,足尖尤未点地已然再度抬起,显然是尚有余力运用飘术增速。小桥流水的步履虽也稳健,速度也不算慢,但步步踏实,断然比不上阴郁少年的轻灵迅捷。至于落在最后的莫舒泰,此刻抬箱迈步,才发觉高估了自己,在平地之时捧着那三个箱子倒是问题不大,但那云梯极高极斜,于地面几成七十度角,它若不全力以赴,实在是寸步难行,就算运足鬼力,也只勉强胜过了龟速半分。依仗着这恐怕连睡死过去的跛脚兔子都战胜不了的龟速上爬,莫舒泰与前头两鬼渐行渐远,不知什么时候,阴郁少年与小桥流水竟然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我去?这什么情况?
莫舒泰身处于浓厚如棉絮飘飞的迷雾之中,只觉得自己经历了一遍两万五千里长征,前头却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灰白色阶梯,宛若一片大理石的汪洋,错杂的灰黑色斑纹荡漾起波涛,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自认识柳还望以来,莫舒泰就知道了鬼魂的种种不便,如今当了一阵子假鬼,更对之深有体会。虽说鬼魂不会累得头昏眼花,但灵魂深处鬼力枯竭所带来的空乏感却更让他感到痛苦,直让他将在怨念包夹之下残存的几分清醒,悉数用在了咒骂胡乱编造鬼怪故事,说它们如何飘忽来去、行踪无定、神出鬼没的作家身上,痛斥明明做鬼难过做人的惨淡现实。
飘——个——屁?!
“飘——个——”
???
莫舒泰口随意动,咬牙切齿就要怒骂出声之时,忽觉得手上一松,三个箱子中有两个已经被接了过去,略略恍惚,连忙抬头看去,却见小桥流水冷着一张俏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就这样还想转正离开地府吗?’
扔下这么一句话,小桥流水即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快步登上了阶梯。这次它的步伐轻盈,隐隐有蜻蜓点水的轻逸之姿,可比方才那一阵快得多了。
莫舒泰愣在原地,就这么望着小桥流水远去的背影又隐没在了一片浓密之中,不自觉地垂下了头去,少顷又抬起了头来,苦笑出声。
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数次苦恼过,自己又何必顺从冥海老叟的话语离开地府,当三十年鬼不见得就比当三十年人来得困苦,留在地府当个恶鬼候补,说不定比回人界当个受人轻贱的穷小子来得快活。直至此时此刻,受了小桥流水这么一记当头棒喝,他才讶然惊觉:
是去是留,哪里轮得到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