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不瞑契,顾名思义,即是契约不履行,不得瞑目的意思。
这个契约由来已久,原本发明者设计这个契约,是单方面施展的,而它的用途,是为“委托追凶”。不瞑契一经施展,将会在承契者(以下简称乙方)身上留下无法磨灭、掩盖的法术烙印,而这个烙印,有且仅会被施术者所指定的人或鬼(以下简称第三方,指定第三方时,需要甲方在脑海里清晰地回忆起第三方的法定全名和样貌)看见,视乎施术者使用不瞑契时注入的鬼力强度,烙印还会存在一定大小的感应范围,只要第三方进入,即会予以提示和报警。
言之及此,不瞑契的发明者起始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它显然是为人时遭人所害,无奈挂名成为索命在地府中受尽困苦折磨,由此对加害者和加害的行为深恶痛绝,于是为了令到这些人和鬼有所忌惮,试图发明出一种表面上是强化仇恨,实际上却起着警示意味的术式,以求普及之后,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鬼都会被永世不得消去的不瞑契烙印所可能带来的,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不知出自何者之手的报复而有所收敛。
构思是好,只是天常不随人愿,地府自然也不能让一个鬼太过顺心,不瞑契因为效用极强,以至于施术也极为繁琐凶险,正如柳还望所示范的,施术者竟要将指头凝聚鬼力,探入到鬼魂最要害最核心的头部之内,这就令到那些面临魔掌的鬼魂们千钧一发之间,根本没有余裕完成术式,以至于不瞑契的作用根本无从发挥,价值也就自然近乎于无了。发明者及其后继者终其有限的鬼龄,始终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以至于不瞑契留存下来了,它们的名字却被后鬼所遗忘,这就是外话了。
而不瞑契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则事出巧合,一些机巧敏锐的鬼学者灵机一动,另辟蹊径,发现可以利用不瞑契烙印的强力效果,以令其能变成一种行之有效的约束。
经过多番的试验,这些无所事事的鬼学者们,终于成功将不瞑契由单方面施展,变为双方面合作发动,从而才真正意义上摆脱了原本不瞑契强买强卖的强盗思维,而真正实现了“契约”的自由精神。不瞑契烙印的作用,也经过它们的再改造而被丰富,除了固有的定位提醒功能,还添加了允许自定义烙印效果的功能,使到原本空有高尚设计意味却不实用的不瞑契,最终变成了一个切合时代精神、体现了地府社会责任感的、完成度极高的组合术式。遗憾的是发明者已不可考,地府专利局又不认可改造者被冠以盛名的做法(这一段话绝无映射瓦特与蒸汽机的故事的意思),由是这个竞选三千年一届最富价值术式的大热门,就因为法令的原因而与这个奖项失之交臂了。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当下不瞑契的主流用途不同当初,但这并非意味着它原始的用途就真的彻底被舍弃了。实际上,地府中一些位高权重或者富甲一方的鬼们,但防万一,都会定时练习不瞑契的原始施法方式,乃至于人界一些较为老派的术者,也修习过此术,就备着自己被加害之时,肉体转换为灵体的瞬间,能够借助不瞑契将自己的不甘和怨恨传递给至亲至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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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柳还望如此干脆,正主不禁扬起一边嘴角,只用手掌掩盖住这条赞赏的弧度,笑说:‘小子,你可要想清楚,本帅可不会跟你订什么鸡毛蒜皮的琐碎条件——本帅要将你的灵体安危捏在手里,没有任何还价的余地。’
柳还望直直瞪着窝在半边残椅上的正主,侧头叹出一口气,反问:‘难道前辈以为我有做过除此条件以外的任何天真遐想么?’
‘哈哈哈哈!痛快!’正主放声大笑,言语之间,干脆利落地也从眉心拔出一小簇金黄火焰来,指向面前的柳还望,揶揄道:‘小子,事已至此,你已无从反悔了,害怕的话,本帅先给足你时间跪地求饶。’
柳还望并不反驳,二话不说就将自己那燃着金黄火种的指尖点到了正主同样带着火种的指尖上头,淡然道:‘我必须当上恶鬼,哪怕付出一切代价,这个契约,你定的条件再恐怖又如何?我终归会再来考的。相对的,只要我一日不中,一日就要再经过这地狱生存战的考验,你就一日要为我在地狱十八层提供指点。前辈,这是双赢的局面。’
柳还望说到这里,音调猛地拔高,口吻也变得庄严肃穆:‘我柳还望!与你订立「不瞑契」,我为乙方,尔为甲方。甲方责任,需要为乙方提供在地狱十八层它所能提供的一切便利。乙方责任,需要在考取甲等恶鬼之后,指定地狱十八层为场地,向阴帅马面发起挑战!甲方一旦违约,则「不瞑契」自动取消;乙方一旦违约,如弃考任何一次甲试,如成为甲等恶鬼10年(地府年)之后仍不向阴帅马面发起挑战,则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哈哈哈哈!’正主见柳还望如此豪气干云,惜英雄重英雄之心俞盛,放声大笑之下,手上鬼力一催,应允了柳还望所立契约,二者相抵的指尖上头原本泾渭分明的两团火簇,顿时双双逆时针纠缠起来,水乳交融,片刻之间便勾兑成了发着金光的一体球状,而后猛地炸裂开来,散碎成千百个并无威胁的金黄光点,阴风吹过,眨眼之间便消失于无形之中。
契约已成,柳还望正要催问正主该层门柱所在,谁想那正主突然狞笑起来,右掌在前胸不住地划着“∞”,一条成人小臂粗细的铁链便从它的这番手掌划动之下显现,且正主每划一圈,那铁链便长上一米,呼吸之间,那渐长的铁链已经在地上迭起了厚厚的一摞。柳还望正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想正主举动又变,但见它右掌止住划动,往上虚空一挑,那长串铁链便如闻笛声舞动的长蛇一般跃起,再经正主手掌一带,呼啦啦地,竟扑向了柳还望!柳还望讶异之下正要反抗,没想到那铁链明着扑上来的一头只是掩饰,实际的另一头早已穿过积雪自它脚下窜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将它捆了成了个铁筒。柳还望急气攻心,厉声喝骂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正主嘿嘿一笑,翻手变出明晃晃一把单刃尖刀来,头上柄下,低端还系着铁链空出来的一头。正主不管柳还望声声咒骂,自顾自地操纵着尖刀铁链,使铁链束得更紧、尖刀举得更高——那明晃晃渗着寒光的刀口,正正对准了柳还望的眉心。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契约都已经订了!你这就要毁约吗?!!!’
‘本帅要干什么?’正主将尖刀挪到手边,指头划过那比这极寒地狱更冷的刀身,而后掌心贴到了刀柄其后,看了柳还望一眼,边笑着念叨着‘本帅到底要干什么呢’,边猛地发力直直往前一推,回道:
‘本帅,自然是要送你去你梦寐以求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