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
不、不！数不下去了！
莫舒泰双脚发麻，如针一般扎在了原地，额头背脊冷汗渗渗，被眼前蒙了一层汗水的景象惊得挪不开半步——
只见一张白金色的大网之中，混杂成一团的野鬼将它们枯槁扭曲的鬼爪一个劲地探出网外，又抓又挠，骨削的指尖和前突的眼珠都死死地戳向自己，犹如嫖客看见了**。这金网窄小，被网罗的一众恶鬼在里头互相挤压、堆叠，就是白金网发出的罡劲也止不住它们歇斯底里的挣扎。野鬼们剧烈的挣扎，撕拉得白金网此起彼伏，它们鬼叫声也随之此消彼长，让人听不出是痛苦还是愤怒，一波接着一波，如锯如锥，直扎入莫舒泰的心中。
这种喊叫太令人恶心烦躁了，比铁勺刮着铁腕所发出的尖锐噪音还要令人发指。莫舒泰捂耳拦截，于事无补，饱受折磨底下，他只难受得想要放声大叫，好抵消掉这份诡谲的噪音。
“怎么样小子，你真以为你这太平日子是天赐的，是地赐的？这六十又二只野鬼，不过是我一日多（人界日）的收获。我们向导抓野鬼，不是它们误闯节点都不加干涉，都还到这个地步。那你想想，桂城大小阴暗角落，野鬼妖怪该是如何星罗棋布。坦白说，你一个九煞追魂能活到今天，我真的很意外。但你猜自己这种运气，还能持续多久？现在有小玲主动愿意帮你苟活下去，你小子还啰啰嗦嗦，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小鬼使幻觉让莫舒泰感到背后被猛地一推，一个趔趄就往前方束缚着一众野鬼的网前跌去。
眼见最近的一双鬼爪几乎触到自己的发梢，莫舒泰惊慌之下，双脚如触电一般往后猛蹬，整个人狼狈地往后倒退而去，随即“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扬起了好些尘土。
目光丝毫不敢从网上移开，莫舒泰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强调，他并非没见过世面的胆小鬼。
说来确实如此，莫舒泰与柳还望结缘就因为险些死在披着人皮的妖怪刀下，后来又跟柳还望齐头并进与日本鬼争斗，还从马面手下截下了险被连累丢掉小命的钟鸣鼎，跟马小玲初识时，还被她抓弄跟一个手臂带刀的妖怪交锋了一阵。几次死里逃生，莫舒泰一直以为自己纵然没有艺高，胆子也已经练得足够大了，可这突如其来的一网野鬼，却彻底击碎了他积攒起来的自尊心。
坐倒在地，莫舒泰清晰地感受到双腿的疲软无力和发自内心的空乏感。他意识到，马小玲所说的九煞追魂并非唬弄他的名头，因为当他被小鬼使幻觉推近网前时，那些本就张牙舞爪的野鬼，分明像嫖客见到了**一般变得更加狂热、暴躁，白金网的起伏更大、网口探出的鬼爪更多、倾泻到他身上的恶意更盛。被凌厉鬼气针对，莫舒泰半卧在地上，手捂双耳，瑟瑟发抖，只觉自己如同赤身裸体，置身于白雪皑皑的山尖之上，经受凛冽寒风的吹打扫刮，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发寒、无一处不刺痛。
在惊慌无措之际，莫舒泰下意识地扭头望向马小玲，见她正蹲在一旁笑吟吟地袖手旁观，这才惊醒自己过往几次经历中偶有的几次无畏、果敢的行径，只是狗急跳墙，是自己常年受欺辱积累的怨气、是多次自杀未遂物极必反引发的求生本能、更是因为有靠山带来的胆气，这几重因素积累起来，令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了不属于他的勇气。也正因为这样，猜给他留下了错误的认识，让他有了纸糊的底气和自信。
“怎么样？小子，这滋味如何？好受不好受？够不够让你敛起怨气，好好走黄泉路、开阴阳眼了？哈？”
小鬼见目的达到，指头一挑，白金网便拔地而起，“咻”地边变小边往它摘下眼珠的空洞眼眶中扎去。待到网入眼内停稳，小鬼将手中蹭干净的眼珠“啪”地又嵌入了眼眶，骨碌碌地转了几圈，似乎是在上锁。
见面朝下匍匐在地的莫舒泰不言不语也不起来，一味地手捂双耳额头贴地，小鬼嘴角一歪，嗤出一声，发自内心感到不屑，落井下石道：“别怂了，以后你就跟哈巴狗一样跟着小玲，她会保你周全的。嘿嘿，不过九煞追魂可怖之处，在于你的阴气恶气只聚不散，长贫难顾，你小子不仅要学阴阳眼，更要加紧学会法术，不然一失了保护伞，就会死得很惨。或者这样，你就找个由头，栖身到马家之中，借他们一口井或者一个地下室，畏畏缩缩不见天日，当一脖子缩头乌龟吧~”
“够了够了，你别继续说风凉话了。”本来想借这张鬼口警醒莫舒泰，但见它越说越过分，马小玲怕会过犹不及，连忙喝止，又矮下身子轻抚着莫舒泰的头颈后背，柔声劝慰道：“小泰，师姐让这小鬼来这一出，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你心意不定，一日不让你意识到九煞追魂的可怕，你就一日不能定下心来走完阴路修炼法术。师姐做得有点过火，但也是为你好。别怕了，快起来吧，乖。这样很难看的。”
一阵沉默。
“唉。”
良久，莫舒泰脸朝下叹出一声，也不知是在怨谁，这才打破了沉默。只是“唉”声止后，马小玲和小鬼都等着他说话表态，他却又住了口。马小玲以为莫舒泰真被吓怕了，后悔刚才不应该完全不管，任由那些野鬼往莫舒泰身上施放鬼气，心有愧色，又要开口劝慰，却听到莫舒泰接着说：
“我不是怕，至少现在不怕了，师姐。”莫舒泰声调低沉，听不出是悲伤还是低落。
“那、那你怎么还不起来？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恩？”
“我只是。。。。。。”
莫舒泰盯着没被植被覆盖的土黄色地面，离他双眼不过一寸的地方，静静立着的一颗灰白色碎石，苦笑出声，说道：“我只是、只是，有点懊恼。自己真是太没用，又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