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飘飘!!!”
陈树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他这声隔空怒吼虽然于事无补,但总归是给了他复杂心理活动一个交代。好在这里是墓园,就是陈树嗓门再大,除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也扰不了什么民,而至于那些沉睡在这里的鬼们,说不定还会感激一下陈树带来了一丝生气。
就在不久之前——在陈树的感觉中大概也就是半秒之前——他还透过一个半透明的灰白烟圈,看到了站在李飘飘身旁的莫舒泰。虽然这个距离让他看不清莫舒泰的表情,但无论如何,至少在姿势上莫舒泰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威胁性。他怎么也猜不到,随着那个烟圈消散在半空之中,莫舒泰竟然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也成了一根烟,仅被自己一个吞吐,就燃尽了物质形态。
“李飘飘!!!”
陷入了呆滞的李飘飘感到与陈树一般的不可思议,相对于陈树,她受到的震撼则更为巨大和直观,因为她能够肯定,就在半秒之前,她刚问完莫舒泰鬼可不可怕的时候,莫舒泰还向她展露了一个诡谲的笑容——至于莫舒泰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什么她倒是记不清了。
但这并不重要,至少在当下并不重要。
李飘飘实在无法理解莫舒泰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在瞬息之间就在与自己毫厘之隔的位置消失得无影无踪。放在平时,她可能会第一反应惊叹自己是不是偶遇了乔装了的大卫科波菲尔,竟然运气好到不费门票就观赏了一场近乎完美的近景魔术。但现在是她当值时间,归她看守的嫌疑人竟然就在眼前凭空消失了——为了这个任务陈树甚至特别申请让她配枪——李飘飘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就是素来胸无大志的她也不禁为自己堪忧的前程心凉了一半。
“李飘。。靠!算了!”
陈树环顾四周,这个豪华墓园望海,C区靠近森林,海陆两路都算通达,但莫舒泰那小子腿上伤重未愈,下海那是自寻死路,想来他只有闯入山林一途,好借崎岖的山势躲闪!
想罢,陈树立刻驱车上赶,在发动引擎的同时,拨打了李飘飘的电话,甫一接通,立刻对着话筒吼了一句:“李飘飘!你在原地往山林方向搜查墓园!搜查结束后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盯紧山林与墓园C区接壤的区域!听到没有!!!”
一踩油门,陈树那辆日产东风就沿空阔的大路冲了出去,还没等到李飘飘那声颤抖着的“是”传入耳中,陈树就愤然地将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上。绕着盘绕墓园旁那片山林的马路直直开了十分钟,发现还是看不到山林的尽头头,放眼望去,那片山林虽然草木算不上茂密,但那要路人拔颈才能看完的海拔再加上这偌大的占地,陈树知道这次莫舒泰走丢,不再是单凭一人之力能找回的了,就算莫舒泰腿伤不轻——奇怪的是就算陈树目睹了莫舒泰凭空消失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仅认为莫舒泰最远不过逃入了山林,甚至坚信莫舒泰腿伤严重,一定在艰难地移动着。这或许是作为一个公务分子在笃信“建国后不能成精”这一点上能做的最后坚持。
“草!!”
陈树狂怒地拍打着方向盘,莫舒泰一再在他手上逃脱,这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如今在陈树脑海之中鸣响着的是一种本源性的愤怒,和之前害怕仕途受挫所激发的那种,截然不同。
“嘿嘿,你小子刚刚借贷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我还真是没见过你这样不要命的人。”
“哦,我以前也没见过你这么多废话的鬼啊。”
莫舒泰回顶了阴阳怪气的柳还望一句,在高过脚踝的茂密草地中健步如飞,三两步便到了一个视野开阔处,观察着山脚下公路的情况。
“啧。这种地方看来很难打到的士。”
半小时后。
二十余辆警车依照一定间隔沿着马路将那座深山包围起来,刺耳单调的警铃声将墓园的肃穆闹成了恐怖片中刻意营造出的浅薄的死寂。一座座闪烁着的警灯像是数叶大扇,就着傍晚的清风,用大片大片的亮红色将山脚的草木刮得忽明忽暗。
“快!从山脚展开搜查网往山顶前进!这座山中,哪怕就是一块石头都不能放过!一定要将逃脱的嫌疑人给我找出来!!!”
“是!!”
陈树的命令一经通讯器下达,到场的大部分警员立刻以二人为一小组展开搜查网开始搜查深山,只留下若干干警原地留守,陈树和李飘飘则盘踞在山林与墓园接壤路口,关注着搜山的进度。
李飘飘一再要求参与搜山行动,但都被陈树强硬地拒绝了,显然后者已经对前者失去了信心和耐心,这令李飘飘倍感失落,一颗轻盈的泪珠不经意地就从她的脸颊滑落,打到了干燥枯黑的沥青路面上。
莫舒泰看着李飘飘脸上依旧清晰可见的泪痕,心中有些不忍,不过现在他没有太多闲心思同情李飘飘,也没有资格。他为了确保能顺利逃脱,逃进山林之前还把李飘飘身上的现金顺走了,如今有逃犯之名又有偷窃之实的莫舒泰,竟然大模大样地站在李飘飘身侧,甚至还颇有余裕地瞥了身旁的陈树几眼,再是抬起手来在这两人面前挥了挥,见二人俱无反应,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回头向柳还望笑说:“没想到连这种事都能通过借贷做到,你这鬼本事还不小。”
“嘿,在墓园的那场借贷还不足以让你意识到人鬼借贷适用范围之广嘛?区区幻术,连那个日本野鬼都会,我怎么说也是乙等的恶鬼,这种事,小菜一碟!”
莫舒泰再看了满脸愧色的李飘飘一眼,不顾五官已经扭成了一团乱麻的陈树,抬腿便往下午来时的方向走去,步伐轻盈之余,还透着悠然。
这份得色,一直持续到了莫舒泰在路边截下了一辆回城的的士。坐在后座上,他的心情如同周边的气温一般慢慢回落,从自己冒进的计划得手的喜悦中,沉到钟鸣鼎依旧被野鬼缠身的紧迫中来。依照柳还望跟他说过的野鬼附身的事情,莫舒泰清楚,能够拯救钟鸣鼎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
“哟小兄弟,你是刚从墓园那回来?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怎么就来祭拜了?”
望着窗外发呆的莫舒泰一愣,回头问:“师傅怎么知道我刚从墓园祭拜完回来?”
“哈哈哈,小兄弟这话说的。”的士司机回头看了莫舒泰一眼,笑着继续说:“这种钟数这个地方一个人愁容满面的,不是来见先人的,总不能是来见鬼的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莫舒泰先是陪着干笑了几声,笑着笑着,想起自己下午的举动,又联想起的士司机的话,一时就笑得忘形了起来。
我还真是特地见鬼来了。
车内笑声渐弱,莫舒泰扭头望着窗外,手却不自觉地探入了左裤兜,用指头细致地摸着内里一迭对折放置的纸钱和金属套头余温渐消的火机,不禁回想起自己在监房时筹划的那个以生命为代价的鲁莽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