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沙微微抬头,画崖上的夜空繁星点点,夜幕下的静谧让人仿佛置身于童话般的故事里。
“太姑婆,您好像不太喜欢我祖母。”夜寒沙突然间对很多人和事充满了好奇。
“我对魔门中人一向没有好感。”鬼婆赫赫说道。
“魔门?”
“那崔老鬼就没教你点什么么?你连魔门都不知道。”鬼婆忿然道。“我师傅是佛门的得道高僧,魔门是佛门的死对头。当年你祖父从徐州彭城把你祖母带回来,遭到整个袁家的强烈反对。奈何你祖父喝了迷魂汤,对你祖母太过痴情。有一次你曾祖母得了怪病,一直咳嗽不止,京兆医师都束手无策。不知你祖母用了什么法子,竟使你曾祖母康复,你曾祖母是个感恩的人,就接纳了你祖母。”
“想不到你祖母进门后,给我们袁家带来了一个接一个的祸端。哎,这也许是我们袁家的命数吧。”夜寒沙看鬼婆摇摇头叹气,就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盘坐的膝盖。
过了许久,鬼婆继续讲到:“你祖母当年可是巴蜀第一美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善歌舞,和你祖父可谓趣味相投,如果你祖母不是魔门中人,倒也算一对珠联璧合的绝配夫妻。“
“太姑婆,后来我们袁家发生了什么事?您和我祖母为何又到画崖来?“夜寒沙问道。
“袁家大祸,自从你祖母入了袁家就已经埋下种子。前因后果,也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得清楚。三十一年前,袁家大祸之时,你祖母正怀着九月身孕,你曾祖母着我暗中保护你祖母。我在别人对你祖母下毒手前一刻将她救走,伪造了你祖母死亡的假象。然后我们就一直避世隐居在画崖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平时极少下山。经过那次大难,袁家死伤无数,从此退出京兆八大望族。我也就再也没见过袁氏家人,包括你的父亲和母亲。只是在十年前,你那崔老鬼师傅带你来画崖找你祖母,在画崖住了三天,我才从他口中问得袁家一些事。”
“太姑婆,我师傅和我以前来过画崖么?为什么我一丁点儿都没印象?我们为什么不跟太姑婆和祖母一起住在这里?”夜寒沙满眼疑惑地问道。
“那时候你还小,才四岁不到,自然记不得。”鬼婆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沉浸在十年前的回忆中。
“十年前我从云崖回来,听云笈说你师傅带你来画崖,就急匆匆去找你师傅。我年轻时候跟你师傅有些过节,特别看不惯他那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臭表情,好像每个人都欠他钱似的。去的时候你不在房里,你师傅问我一些奇怪的事,又连夜让我带他跑遍了整个画崖。最后他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不知道他看重了挂崖风口的什么好处。”
夜寒沙感受着挂崖上的咧咧寒风,他张开大口,疾风灌入口中,似有特别之处。心想,当年师傅带他来画崖,应该是在找一处可以给自己医治顽疾的绝佳场所。想起师傅,夜寒沙心有挂念。他目向远方,师傅临行前的叮嘱回响在耳际:“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最亲的人。唯一值得信任的,就是你手中的剑。”
“他本来应该是想和你一起,长住画崖的。第二天早上却和你祖母大打出手,我赶过去,你祖母肩头被刺一剑,血流不止,那崔老鬼已经带你不知去向。之后我们出去找你几个月,也不见丝毫蛛丝马迹。那崔老鬼一心想躲起来,这天下谁也别想找得到。孩子,这几年那崔老鬼都把你藏在哪里?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夜寒沙渐渐感觉到,挂崖的寒风对身体里的顽疾确实有些帮助,他让鬼婆把戫汩的庞大身躯移后,微微侧坐,好让峡谷的寒风正面刮来。
“太姑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记性很差。很多事情刚经历不久,偏就是记不住。在我印象里,我从小就跟师傅一直生活在南边的草莽之地,周遭都没什么人。师傅平时话也不多,而且经常外出,一出去就是好多天。我是和小动物们一起玩耍到大的。我每次问我师傅我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说,包括我的姓名。他让我自己来寻找答案。”
“答案。哼哼。这天下哪有什么答案,只不过是一个谎言续着另一个谎言罢了。那崔老鬼倒是通透了这个道理。”鬼婆说的掷地有声,她摸了摸夜寒沙瘦弱的手腕,动情说道:“孩子,你回来就好。以后就住在画崖吧,不要刻意去寻找一些莫名的答案。人活着,就得糊涂点好。”
鬼婆晃了晃身子,站起来,说道:“走吧,有点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你还要去拜见你祖母。这里风大,小心凉到了身子。”
“太姑婆,您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夜寒沙道。
“也罢!有些事情你暂时想不明白,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留戫汩在这里陪你。”说完,鬼婆望了一眼夜寒沙,提步飞向崖南。“对了,明天见到你祖母就说那崔老鬼死了。记住了。”
夜寒沙站起来,看着鬼婆站在峡谷崖南边上回头又特意叮嘱一句,朝她点了点头,看鬼婆转眼几个跳跃消失不见,重新盘腿坐在挂崖上。戫汩在一旁闭目养神,对夜寒沙视而不见。
听了一夜的风声,夜寒沙目光前方的峡谷尽头,远山上渐渐有光芒透出,染红周围的云层,轻舒漫卷的云朵,好似一个个身着红装的曼妙少女,正在随风翩翩起舞。
夜寒沙睁开眼,长长地吸吐了一口气。昨夜他回忆了许多零碎的片段,却很难拼凑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不想这一入定竟是一个晚上。
寒露打湿了薄衫,戫汩已不在身旁,不见踪影。
夜寒沙跳上崖南,极目向下方望去,峡谷内两山夹持,千丈峭壁耸立,险象万千,夺人心魄,青黄色的溶岩如刀砍斧削,直刺苍穹。峡谷两岸危崖耸立,在峭壁上隐约能见雕刻粗犷的岩画。
这些岩画画工技法奔放而且巧妙,虽然不能靠近仔细端详研究,只是远远望其轮廓,仍然让人震撼不已,仿佛是一个神秘的古国,他们就生活在崖壁上,淡然地享受这时间和雨水的冲刷,不曾离开。
在三岔口,夜寒沙并没有朝昨夜的林间小道走,而是一直沿着峡谷旁的小径缓步往前。八月已是初秋,小径清晰可辨,一边是悬崖峭壁,峡谷中央笼罩在云雾之中,显得幽深神秘。另一边起初是色彩斑斓的树林,接着是一片低矮的红色灌木丛,然后是几片不连接的肥沃草原,偶尔会看到几匹骏马在阳光下悠然地闲荡。醉人的景色仿佛是对眼睛的一种洗礼和恩赐。
夜寒沙的心情愉悦起来,不久便看到一道铁链古桥连接南北崖地,桥头左右分别立有一只半身小兽,兽身已被枯藤覆埋,只露出兽角和眸子,兽眸不怒而威,似乎随时都可以从兽身飞出,击杀来人。
这时,古桥的另一端走来一人,夜寒沙看清是田珺,正要向她走去。突然从崖南飞出两颗石粒,霸道无比地袭向田珺腹部和小腿。接着夜寒沙耳畔马上就传来鬼婆低沉的呵斥声音:“妖女,老身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再踏入崖南半步了么,你当老身的话是放屁不成。”
石粒虽只是警告而已,但田珺同时侧身抬脚却是不易。待后退几步站稳后,田珺并没有说话,她朝夜寒沙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迅速退回崖北,消失不见。
夜寒沙转头看见鬼婆走来,疑惑问道:“太姑婆,田姑娘为何不能到崖南?”
“那小妖精和她师傅老妖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弄些毒物来害人。你以后少和她接触。”鬼婆叮嘱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祖母,也只有你祖母这么狠心没有感情的人,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见你。”
说完鬼婆转身往崖南左边走去,夜寒沙连忙跟上。
经过一片小草原和两片小有起伏的小山丘,一座高大靠山而建的阁楼群出现在夜寒沙的眼前。
阁楼群的建筑风格和画崖其他房子截然不同,颇有些北方大城达官贵人的精舍模样。夜寒沙来不及细看,随鬼婆直入左边其中一间阁楼,入了前屋,经过一条池心长廊。鬼婆带着夜寒沙在一间看似主屋的门前停了下来,屋门未闭,透过门帘依稀看见有位妇人背对着屋门而立,对来人似无察觉。
鬼婆哼了一声,转身对夜寒沙道:“你直接进去吧。我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说完径直往来路回去,没有回头。
夜寒沙等了片刻,妇人仍未回头。便大胆地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妇人仍是没有动静。她背着对夜寒沙,抬头望着壁上的一副画卷,似是僧人入定,对外界皆无半点察觉。
夜寒沙往前走,离妇人三四步开外方才停下。妇人一袭绣花长裙,背上是一幅手工精细的牡丹刺绣,颜色鲜艳,却略显破旧。长发后盘,插有一根辟寒钗。两边耳垂各穿一只蛇形纯金耳饰,左耳下边有颗小痣,略显妩媚。腰间束有黄色束带,悬着一块雕刻白鹿与莲花的青绿色环形玉佩。
墙上长画被主人精心装裱,画中有一姿容秀丽的女子坐在湖畔,双脚赤足戏水,歪着头望着一个高大的俊俏男子,嘴角调皮含笑。男子打伞遮阳,目光与女子柔情相对。左上角题有四句小诗:“巴山骤雨夜将近,灯火不藏暮归人。莫道酒娘不醉客,只怨情人入梦迟。”诗意虽情意绵绵,字体却是苍劲有力,带有一丝俯视苍生的狂妄与霸气。
唉!妇人轻轻叹了口长气。
“你觉得你和画中的男子,有几分相象?”妇人缓缓转过身,声音仿佛带着百年沧桑,却是悦耳无比。端是一个绝世女子,只是面容略显憔悴,美人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