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夜寒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偌大的血池里,血池里面沸腾着珍禽异兽的各种肢体和器官,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却并没有令他作呕的感觉,反而很是熟悉和亲切。天空很低很低,一轮圆月就挂在血池正上方,它显现出阴郁的蓝色,似乎触手可及。夜寒沙翻起身子,离开血池。脚下是一个铺满龟纹石条的祭坛,整个祭坛很大,形如八瓣莲花,有种神秘的外力把它高悬在空中,没有支撑,更没有台阶。祭坛的每个花瓣地面都错落地嵌满各式各样的宝石。而血池恰好在莲花花蒂中央,四周规律性地插满各种颜色的三角旗子,旗上画满古老的咒符。夜寒沙光着身子跳下祭坛,从远处回望,仿佛看见一朵妖艳的莲花中央,悬浮着一口无比诡异的巨型血棺。
穿过一条蜿蜒细长的小路和一片茂密的树林,是一个寂静的山谷。山谷西北两面都是气势磅礴的雪峰,其中以西面的雪峰最是高耸,仿佛直入云霄。雪峰周围有众多低矮石山,状如罗列的犬马牛羊,或跪或立,其头均朝向西面雪峰,恰似供奉的祭品。山谷东侧是面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丈外便是云雾缭绕,眼力不可穿透。从西北方向的雪峰山头,积雪融化后逐渐汇聚成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西北穿过山谷流向树林深处。溪水有种死静的冰冷,夜寒沙掬起溪水,慢慢洗净了身体。然后靠在溪边的一块四方巨石上,巨石高出夜寒沙半个身子,三面粗糙一面光滑,光滑的一面刻有两个苍劲的秦前古字:“甲穷”。
过了很久,夜寒沙似乎力气恢复了不少,他站起来转过头,手掌轻轻抚摸巨石,巨石中清晰地倒映出一个光滑而且完美的身体,然后这个光滑而且完美的身体逐渐变幻成另外一副的模样,似乎分外狰狞,但又模糊不清。待夜寒沙努力地想从旧往的记忆中寻找某种熟悉影像的时候,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又侵袭过来。
“喂!你醒了,怎么自己走出来了。昨夜丑时左右下了一场大雨,到今晨天才放晴。到处都很泥泞,真讨厌!”
夜寒沙睁开双眼,看见田珺一边说话一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过来。“原来又是一场梦。但是太真实了,跟亲身经历一样。”他发现自己站在寺庙前面的一棵枯树旁,自言自语说道。
“你说什么?”田珺以为夜寒沙在对自己说话,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夜寒沙假装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枯木。”我说山庙易降火,枯木难逢春。呵呵。这本是一棵很有年头的参天大树,应该是遭过雷火,可惜了。”
“对了,你说昨天下半夜这里下过大雨?”夜寒沙突然问道。
“何止是大雨,应该说是雷电暴雨。到处电闪雷鸣的,像鬼画符似的,吓死人了。不过呀,那个怪老头倒是说的一点也没错,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冷太冷了。我的手脚都僵得不能动弹了。”田珺话匣子一打开便想说个不停,不想夜寒沙一直站在原地发呆,生气道:“我说本姑娘说话你有在听么?”
夜寒沙仍旧无动于衷,田珺走近一步刚要开口,他突然说道:“走,我们去后山看看。“说完脚已跨出两步,田珺一跺脚,不顾裙角拖到泥水也赶紧跟上。
绕过主庙和旁边的废墟,夜寒沙和田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片宽阔的山顶平地展现在他们面前。田珺对于夜寒沙昨夜还万般痛苦,甚至不停抽搐,咳出黑血,现在却生龙活虎,爬山速度很快,登顶后仍不觉丝毫疲乏感到不解。待她喘过气来,刚想发问。不远处的夜寒沙却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田珺走近后,顺着夜寒沙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光秃秃的平地中间有个人为的锅底形状井口,有三条铁锁链交互着垂下井底,旁边几块精雕过的石头原本应该有规律地围着井口放置,现在却错乱随意堆在一起。
“这是九个地泉石眼中的一处,此处泉水应该常年涌动。昨夜定是有人来过,动了手脚。现在泉眼已破,大殿下面镇压的九大凶兽也就困不住,昨夜的雷雨就是异象,谷内不久必有更大的天灾。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说完,夜寒沙不由分说地拉起田珺的左手,一路快跑下山。
田珺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拉着小手,虽说两人下山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下路口。她本欲挣脱,奈何心跳剧烈,脸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这样两人一路来到主庙殿前,田珺未觉夜寒沙的手什么时候已经放开。
大殿上昨晚怪老头和顾老道的位置上正坐着窎砀礼、窎鲁两人,梅雨俪则站在窎鲁身后不远处盯着大殿上空的一个漏光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到夜寒沙和田珺一同回来,三人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
田珺觉得有点怪怪的,赶忙低下头来。恰巧看见自己的裙子早就被泥水弄得不成样子。“我说傻小子,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为了追你,看我这一条漂亮的裙子都成什么样子了。哎呀,丑死了。小礼!快把我的包裹给我,我去换身衣裳。”她故意把嗓门开大了一些,心想一定能掩饰自己的慌张。
“后山的泉眼已经被人破坏,天有异象。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赶紧收拾一下原路下山。对了,窎鲁。你的手臂怎么样了?”夜寒沙看了一下窎鲁问道。
“手臂好的差不多了,那老道医术确实高明。不然昨夜后来那么冷,到早上我这手非废掉不可。对了,我觉得今天天气挺好的,刚刚还出了太阳。我没看出有什么异象呀!”窎鲁摆了摆手臂,不解地问夜寒沙。
“快些收拾就是,不要废话。”梅雨俪也看出点门道来,收拾完有些烦躁地督促起来。
“走吧,我们快点下山。”夜寒沙看见田珺已经换好衣服从旁边走出来,率先向殿门迈开步子。
一行人走到谷口的山坳拐角处,夜寒沙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又认真地扫了一遍远处的庙宇,然后又定睛瞅了瞅庙后面的双凤山和几朵漂在山头的浮云。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一些重要的东西,但是终不得其中要害,摇了摇头,看见最靠后的梅雨俪也已经拐过山坳口消失不见,连忙撇下疑虑急匆匆踏步前行。
不想夜寒沙刚刚拐过山坳口,就看见不远处的田珺和梅雨俪四人正站在拐口的不远处,昨夜突然对他下手的黑巾老者就站在她们对面,面无表情,负手而立。看见夜寒沙走出来,黑巾老者勉强挤出一些自我感觉慈善的笑容,对夜寒沙说道:“叫你的朋友先行一步,我有些话跟你说。”
夜寒沙朝投来异样和担心目光的田珺和梅雨俪点点头,看她们先行走远,才缓步走到老者身边。他已经从田珺那里得知,昨夜昏死后自己额头的黑莲又幻化出一些怪模样,怪老头和顾老道看见后脸色大变,突然对他狠施毒手。亏得老者护着,将两个老头打伤,他才没事。夜寒沙对自己身上的隐疾很清楚,师傅几乎用尽平生之力,也无法治愈一分。而黑巾老道一眼便可以看出,而且还有办法提前诱其发作,其功力比上师傅还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不知前辈有何指教?”夜寒沙的语气透着一丝难得的恭敬和期待。
“莲花因其美丽纯洁,不但为世人所喜,在很多宗派里也都是教徒们顶礼膜拜的圣物。通常它有五种颜色,分别是白、青、红、紫、黄,称为‘五种天华’。你额头出现的黑色莲花,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年轻时候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一些记载,说黑莲花是万恶之源,是孕育恶魔的必备之物。”
黑巾老者停顿了一下,看瘦弱的少年紧随自己身后,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话,心境有太大的起伏,于是继续说道:“在我们高原苯教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高原上有个‘莲花圣地’,叫做‘白玛’,是仙人聚居之地。它藏在峡谷河流逆转的深处,虽有无数教徒穷其一生寻觅,但多不得其所在。传说这地方粮食堆积如山,取之不尽;丹药各取所需,用之不竭;虎骨、麝香、雪莲、灵芝俯拾即是,山珍野味、香甜果品应有尽有。最诱人,也是最让我们苯教信徒为止向往不已的是,此地还藏有打开通往极乐世界神门的金钥匙。”
“在很小的时候,我跟族人上山采药,不慎掉下壁崖,内脏俱损,命恐不久。族里的老巫喂我一颗黑丹,我竟起死回生。此后我再三恳求老巫教我练此丹药,均不得其首肯。倒是老巫临死之前,看在我多年伺候其左右的份上,传我一份炼丹图。据丹图所言,欲练就此丹,需要得到八种世间罕见药材,每种药材都需要很深的机缘,方可得到。”
“其中便有一种药材,丹图注曰‘黑法师’。其叶为黑紫色,在茎端和分枝顶端集成莲座叶盘,叶短紧凑成半圆形,如一朵黑色莲花。它们冬季生长,夏季休眠,需要长时间的日照,所以只生长在高原深处。千年以上的黑法师会开一种黄色的小花,开花时会分泌出一种透明的毒液,活物一触即亡。它花开花败都在霎那之间,花后通常植株枯死。花开时候拔根摘取,方可入药。所以寻之不易,候它花开不易,采摘亦不易。都需要机缘。传说中的黑法师是恶魔座下的巫师,黑法师们能够从地狱中召唤各种各样的死灵生物为他们的主人战斗!并且能够使用各种各样的诅咒帮助他们的主人进行攻击。黑法师通常都精通亡灵召唤术,诅咒与毒素魔法。”
“这么说昨夜我额头的黑莲花就是前辈描述的的黑法师么!?”夜寒沙虽然说的彬彬有礼,但是黑巾老者感觉到他似问非问的波澜不惊,对夜寒沙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起来。
“不错!正是传闻中的黑法师。”黑巾老者继续说道:“我小时候有幸接触过一些东西,使我的内劲异于常人,但是也有一些古怪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伴随着我。”
“可是一些可怕的隐疾和梦境?”夜寒沙忍不住问道。
“呵呵。怪病虽然折磨过我,不过我已经治好,不然也活不到今天。梦境倒也不是特别可怕,我相信它是某种隐秘的指引。”黑巾老者感到夜寒沙心口的波动,似乎对于自己治愈他的隐疾抱有期待。“我的怪病和你不同,要轻微很多。你身上的隐疾非人力所能治愈,并非我不肯施以援手。昨夜你的病由我提前诱发,对你的身体多少有些损害,下一次发病前你要做好十足的准备。”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山脚,可以看见田珺和梅雨俪四人站在赫哌村村口焦急张望。
老者停下脚步,取下系在腰间的一个酒葫芦,递给夜寒沙。“这是我的族人老巫给我的,原也并非我族之物。以前每当发病的时候,我把里面的玉佩挂在胸口,就可以缓解痛苦。现在已经没有用了,你我既然有缘,不烦送给你。对你应该有些帮助。好了,就此相别,小友,有缘再见。”
黑巾老者说完便朝他摆摆手,飘然上山,顷刻不见。
夜寒沙接过酒葫芦,觉得有点沉重,低头一看,酒葫芦上竟刻有八行极小的秦前古字,内心巨震。
“少年魔种,寄在心间。月缺不醒,月满无眠。腋藏神目,足踏黑莲。六甲穷日,天地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