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还不及答话。大厅门口就传来一阵爽朗而大气的笑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小珺侄女来抢我生意来了呀。哈哈哈。”梁迩腆着肚子和梅雨俪并肩走了进来。“近年来有些慵懒,身板子大不如前了呀。老了,老了额。”
梁迩说老,看起来年纪却不过四旬出头。少年的目光游过梅雨俪,停留在梁迩身上。梁迩身高约六尺半余,因为有些肥壮,看起来却似乎与身边同来的梅雨俪还矮了些许。
“今天是什么风把我们的小珺给吹来了?”梁迩故意掐指一算,“离十月新年还有好几个月,小珺这趟是专门来看你梁叔叔的么?你师傅有没有一起来?”说最后一句时梁迩压低了声音,眼睛故意环顾了下四周。
“师傅每次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可能去苏毗,也可能去长安了吧。怎么,梁叔叔对我师傅甚是想念么?”田珺站起来,伸手做准备去挽梁迩胳膊的姿势。
“我的乖侄女,去年你和你师傅来一次就把我们知食天下给坑惨了,又是蜘蛛又是小蛇的。这次还是手下留情吧,这样,你这几天在这里的开销我都包了。哈哈哈。”梁迩笑的还是很豪爽,不过身体却往少年旁边靠了靠,似乎是为了避开天珺,不过目光却快速地在桌上的青铜剑上扫了一遍。
“还说是我们欺负你,每次来你们这里我都被您欺负。现在你们连这样生病的小兄弟都要欺负。越来越过分了。”田珺指了指少年,说:“人家不过吃了顿饭,也付了钱,你们还要人家留下一只胳膊一只腿。你们也太目无王法了吧。嗯,不信?不信您问问这位大哥哥。”
看见田珺和梁迩都把目光移到儒生身上,刚才一直没插上嘴,现在又似乎成了焦点,儒生有点尴尬。他习惯性用扇子拍了一下左手掌心,轻轻咳了两声。“刚才你们伙计确实是要这位小兄弟留下些东西。”儒生也知道伙计并没有真要少年胳膊腿的意思,所以马上就转移了话题。“听这位小兄弟说梁老板这酒楼除了吃饭喝酒,还可以花钱打听一些事情。不知是否有此事?”
梁迩点了点头,捋了一下胡子。“既然是来问事的,不如两位随我上三楼雅间,我们一边品尝好茶美酒,一边细谈。如何?”梁迩看着少年和儒生对望了一眼,都点头答应。又对站在身旁的田珺说道:“乖侄女,我们先上去谈点事,你先吃点东西。晚上我让小井子带你逛逛不韦城吧。”
不等梁迩说完,田珺突然左跨一步,双手挽起他的胳膊,撒娇地摇晃了几下。“梁叔叔,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吧。您侄女我好不容易给您招揽了一桩大买卖,您这么快就把我这中间人给落一边去了。这不太好吧。”
田珺说话的口气让人觉得倍感委屈,不过梁迩却明显感觉到,有东西从田珺的左手绕过他的胳膊后,又极速滑到田珺的右手,消失不见。
“窎砀礼、窎鲁,你们先吃,我去楼上和我梁叔叔叙叙旧。”少年和儒生同时往大厅门口望去,这才发觉靠门右边桌子上坐着两个年约十八的苗族男子。他们朝田珺点了点头,又埋头吃起饭菜来。
“走吧。我带你们上去。呵呵。”待少年回过头来,田珺已经跨上了木板梯道。她的声音很清脆,伴着走路时身上碰撞的铜铃声,总能给人清新愉悦的感觉。
梁迩弹了弹袖子,很有礼貌地让梅雨俪带少年先行跟上田珺,自己则等着儒生往中间的桌上拿了金鞘宝剑,又向驼背老者低耳几句后,一同上楼。
知食天下三楼的雅间很是别致,梁迩显然在房间格局和摆放物品上下了一番功夫。少年特意逐一看了看墙壁上垂挂的字画,目光又在四方小桌上的茶器多停留了几眼。而田珺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在靠窗的位置率先坐下。拨弄了一下手镯,抬头向走在儒生后面刚刚进门的梁迩说道:“梁叔,先来四小碗挂鸡甜粥,一盘洋芋博饼、一盘破酥包子、一份腌芭蕉心、一份夹棍烤鱼,再来四个小菜:花生、鹅肝、鸡脯片、猪里脊各一份。对了,古刺酒也来一壶。”
“哎呦,我的乖侄女,你梁叔我年纪这么大了你还当我伙计使唤呀。哈哈。”梁迩转身朝门外摆摆手,早有侍者在雅间门前等候,自然也记下田珺点的酒菜。
“你们快过来坐嘛,我最喜欢听梁叔叔讲故事了。”田珺白了梁迩一眼,笑着对少年和儒生说道。最后把目光停在梅雨俪上,“梅师姐,你看,这位置刚好只能坐四个人。而且我们要问梁叔叔一些隐秘的事情,你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吧。”
梅雨俪一听脸就绿了,心想这么久也没几个人注意自己,现在还被田珺借口支走,看梁迩也没说话。转身甩门走了。
梁迩倒也希望人越少越好,在椅子上坐下后望着儒生说道:“不知这位兄台想问哪方面的事情,我们知食天下一向价格公道。”
“梁叔叔,你又不对了吧。”田珺又适时地插起话来,而少年和儒生似乎也乐于此见。“总得有各先来后到嘛,明明是这位小哥先找你的嘛。”她朝少年努了努嘴。“而且你看,人家刚才找我问事的时候,为表诚意,我都是先说一个免费的密事。您开口闭口就是谈钱的,俗,太俗了。这样,梁叔叔,您先跟我们说说桌上的两把剑。”
“呵呵。这算是赠送的开胃菜么。”梁迩心说怎么都逃不过这鬼丫头的眼睛,自己还刻意不看少年的剑。这丫头对儒生的金鞘剑感兴趣很正常,毕竟这剑太耀眼,而少年的青铜剑看起来很普通,显然是因为自己用眼角余光斜了两眼,被这小丫头看在眼里了。
梁迩慢悠悠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经意地撇了儒生和少年两眼,见儒生和少年都不反对。田珺一直看着梁迩,看他动作以为就要开头说剑。不想梁迩却站起身敲了下左边墙壁上的小铜铃,不久一个侍者礼貌性地敲了两下,推门进来。
“叫井子吩咐下厨房,先不要上酒菜,去我书房把老茶王拿一盒来。”梁迩说完不久,侍者去而复还,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竹筒。梁迩接过竹筒放在田珺面前。“小珺,听你师傅说你对茶道颇有研究,今天你来沏茶。”
田珺心说每次我都当开水大口喝的,懂茶道才怪。不过她还是站起身子去旁边的小桌端来茶具,装模作样地沏起茶来。
“这茶叶是来自永寿城南边山脉的一株老茶树,树龄有五百余年,平常人很难喝到,这次还是托蒲蛮王的福,才弄来一斤多。大家尝尝。”梁迩看着儒生的金鞘剑,因为眉毛比较浓厚,眼睛眯起来时不免有些让人觉得好笑。“兄台是否姓庄?不知可否借你的剑一阅?”梁迩对坐在左边的儒生问道。
儒生刚刚抿了一小口茶,笑着放下茶杯。“好茶,不过这茶里添了些桔皮,老茶的原味反而淡了一些。在下姓庄名不语,对梁老板仰慕已久,今天又认识田大美女和这位小兄弟,实在是有幸得很。”儒生抬眼望了下对坐的清秀少年,见对方并无自我介绍的意思,又对梁迩说道:“梁老板请便,我这把剑就是用来把玩的。”
金鞘剑比普通剑稍重一些,梁迩左手握住剑鞘中间,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剑身。剑身抽出约三寸,梁迩又把剑身没入剑鞘,把剑重新放在桌上。
“通灵剑九曲,陶弘景著《名剑谱》时排名十三。柄长3寸,柄上镂有一扇芭蕉小叶;剑身2尺7寸3分,通体银白,中空五窍,曰宫、商、角、徵、羽。舞之成曲,有乱人心魂之功用,亦有涤人心境之妙效。”梁迩右手端着茶杯,左手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此剑原为战国末期,楚国名将庄硚佩剑。楚顷襄王十八年,秦国分兵两路攻楚,白起率军向鄢进逼;蜀郡守张若则率水陆之军东下,进军楚国巫郡及江南之地。庄硚向楚襄王献计,欲率一奇兵开辟新道,反攻黔中,攻秦背部。襄王二十年,庄硚率楚兵征服黔中、夜郎、滇中地区后,发现楚国巫郡已被秦所占,回楚之路断绝,遂留在滇中,筑俞元城,自立为王,号大滇。为降伏周边各族,庄硚与当地最大部落联姻,娶部落首领女儿芭蕉为妻,此部落原为生活在甘青高原东部的氐羌游族,后惧秦南下至滇中地区,氐羌存墨家后人,善机关铸器,尤善铸剑。芭蕉引庄硚见部族神秘铸剑师菿,菿盗得族中祭石与庄硚佩剑相融,取滇池深处噬寒禁水,经七七四十九日后铸成新剑。剑身银白,有五个不规则小孔自然而成。庄硚爱妻甚深,又请菿在剑柄上镂下一扇芭蕉,以感其诚,记其恩。”
说到此处,梁迩停下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此后庄硚常在俞元城城南的抚仙湖畔练剑,渐觉此剑不同寻常,剑身舞动,风过剑孔时。或仿若天籁,或靡靡之音;或莺声燕语,或鬼哭狼嚎;或成咄咄逼人之势,或若飞瀑长泻之气;芭蕉在旁,谱成九曲。此后,此剑就以九曲之名传于各任滇王。因其剑融合氐羌族中祭石,又添滇池深处噬寒禁水铸之,传闻可下接地气,上通神灵,故又名通灵剑。”
“西汉元封二年春,汉武刘彻为打通中原通向身毒、大夏之道,二次对西南用兵,使王髯为大将军,率西南八校尉,征巴蜀罪人三万、领汉军十万。一路服夜郎、冉駹,诛且兰、邛、笮三部君侯,又灭滇国东北劳深、靡莫两部,兵指大滇。二年秋,先锋大将屠畯率三千汉兵兵临俞元城下,劝降不成,怒而攻城。时任滇王庄擎,一人出城,使通灵剑九曲,一招剑斩屠畯,旋即突入汉军,如入无人之境,斩尽偏将五人。汉军惊为天人,作鸟兽散。三日后,王髯大军至俞元城外十余里,雾气突涌,马惊人翻,不得前行。让其前锋溃兵寻路,竟迷路而返,道偌大俞元城不见其踪,唯见茫茫一片凹凸不平的山地。军中随行巫师卜卦,算为神鬼大乱前兆,大军遂绕道而行。”
“此后四五百年,先后有数百人找寻俞元城秘迹,均不得其道。大滇渐为世人所忘,滇剑九曲也随之消失数百年。大约百余年前,中原大乱,群雄逐鹿,高原苯教密谋入侵中原。相传有一日,苯教古辛聚黑白两派各大金刚护法于昌都孜珠寺谋事,突闻寺外有中原一行八人,慕名前来切磋武艺。其中有一青年男子,脸戴傩祭面具,曰黄金四目,手持金鞘宝剑,曰通灵九曲,在比试中连伤白苯教两大护法。九曲一出现,便惊艳于世。然后又马上消迹,江湖再不见踪影。”
“今日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此剑,观其剑鞘,此剑有段时间,应为陪葬之物。此剑多情,持剑之人必为不俗之人,以金为鞘,不免过于世俗和招摇。不知庄小兄弟能否为愚兄我解惑一二。”
知食分子的雅间确实做的不错,特别是通风做的很好。田珺听得入神,有凉风从窗外徐徐拂来吗,这会才回过神来,看茶已凉,又重新沏了一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然后笑咪咪地看着庄不语,静候下文。